摄影展
一九八二年四月。卡罗琳站在佛比斯街和布列达克街附近的公交车站,看着操场上精力充沛的孩子们。他们高昂的笑声飘扬在空中。
时值春天,夜晚将至。几年前多罗离开了。卡罗琳曾请人照顾菲比,自己和艾尔一起上路。旅途中的日子好像穿过宇宙中各种奇怪的洞口。她跟着艾尔跑了两趟,然后再也没跟他一起上路。
公交车转过街角,嘎的一声停了下来,车门向两旁打开,卡罗琳上车,选了个靠窗的座位。公交车隆隆地驶过大桥和桥面的坑洞,树木一棵棵地一闪而过。车子疾驶过墓园,在松鼠山之间蜿蜒而行,然后慢慢开过老市区到奥克兰。卡罗琳在这里下车。
她在卡内基美术馆前站了一会儿,稳定一下心情,抬头看看这座雄伟的石砌博物馆。博物馆有着长长的台阶和爱奥尼式的柱子,门廊顶端挂着一面旗帜,长长的旗帜在风中飘扬,上面写道:镜之影像———戴维·亨利摄影展。
今晚是摄影展首展,他将到场演说。卡罗琳双手颤抖地从口袋里拿出剪报,她已经把剪报带在身边两星期了,每次一摸到它,心中就一阵狂跳。她已经改变心意不下十二次,来了又有什么用?但话又说回来,她转念一想,来看看又何妨?
此时卡罗琳的心跳得猛烈。她站得笔直,深深吸一口气。与此同时,世界依然运转。一群群穿丝绸礼服、高跟鞋,以及昂贵深色西装的宾客,缓缓地依序走上美术馆的石阶。
她走进展览厅,看到他最有名的一幅作品。照片中起伏的沙滩不只是个沙滩,而是一个女人的臀部,女人柔顺的大腿隐藏于层层沙丘之中。照片中的影像颤动,仿佛快要变成另外某个影像。刹那之间,它又果然是另外某个影像。卡罗琳刚看到这幅作品时,足足瞪了十五分钟。她知道那个起伏的女体是诺拉·亨利,也想起诺拉隆起的白色肚皮阵阵抽痛,诺拉抓她抓得好紧!这些年来,她一直对诺拉·亨利心存芥蒂。她觉得诺拉带点傲气,习惯指使人,说不定是那种会把菲比留在养育院的女人。她借着这些想法安慰自己,但这幅照片却粉碎了她的想法:照片中是一位她从不认识的女子。
人们鱼贯进入展览厅,位子全坐满了。灯光被调暗,然后又变亮,在一片掌声中,戴维·亨利走了进来,身材高大的他依然眼熟。他胖了一点,面对观众微笑。他已经不是个年轻人了,她看在眼里,心中极为震惊。他的头发日渐灰白,双肩微微下垂。他走到讲台上,看看台下的人们。卡罗琳不禁屏息。
他清清喉咙,开开天气的玩笑,当周围的笑声渐渐消逝,他看着自己的笔记开始演讲。演讲结束之后,掌声热烈地响起,他从讲台后方走下来,从手中的玻璃杯里喝了一大口水,然后回答听众的问题。问题结束了,台下一片寂静,戴维·亨利清清喉咙,微笑地说声谢谢,然后转身离开。
卡罗琳只知道自己站了起来,几乎想都没想。她穿过房间,加入一小群围在他身边的听众。他看了她一眼,对她礼貌地笑笑,没认出她是谁。“戴维,”她说,“你不认得我了吗?”他仔细端详她的脸。“我变了那么多吗?”她轻声说。
然后她看出他记起来了。他神色一变,脸部扭曲。“卡罗琳。”他终于恢复镇定,“卡罗琳·吉尔,啊,一个老朋友。”他对其他依然围在身边的人解释。
他伸手调整一下领带,脸上露出笑容,但双眼中却并无笑意。“谢谢大家,”他对其他人点点头说,“谢谢大家光临。对不起,我们得告退一下。”
医生戴维亲手为妻子接生,发现双胞胎中的女婴患有唐氏症。不忍面对女儿为智障的现实,他让护士将女儿送走,并对妻子诺拉谎称她已经夭折。一直暗恋戴维的护士卡罗琳并没有送走女孩,她搬到另一个城市隐姓埋名。多年之后,戴维和卡罗琳再次相遇,她对他说:“你逃过了很多心痛,但你也错过了无数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