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一个多雨的小镇,师傅任守一留下的古玉围棋是少年陶羊子唯一可以信赖依托的物件。于是,他带着它,走进苏城、南城,走进学校、棋院,走进上层世界。陶羊子一生接触的三位女性,童年伴侣任秋,中学同学梅若云,救了他命的山村女子阿姗。可是战争爆发,陶羊子新婚怀孕的妻子阿姗死于一次空袭尸骨无存……
偏要白棋
任守看着陶羊子:“你喜欢下棋?”陶羊子明确地点头说:“喜欢。”
“你会不会下棋?”
陶羊子摇了摇头,想了一想,又点了点头。此时,太阳已经落下,但天色还有青亮,任守一见陶羊子仍默默地看着石桌上的棋盘,便说:“那好,走几步给我看看。”
棋局应该是黑棋先下,任守一等着陶羊子拿过黑棋盒。可是,陶羊子一只手把书包放在桌边,抱过白棋盒。另一只手依然捏着那颗白棋。
一般对局,下手都会主动拿过黑棋先下。就是年轻一点的上手,尊重对方为上,也要先拿黑棋,推让一番,再行白棋的。
但陶羊子拿着白棋,只是不动,用眼看着任守一。任守一觉得奇怪,想他不懂黑白棋礼让的规矩吧,他却又是知道白棋后下的。反正只是试几步棋,任守一于是一笑,便执黑在上角星位下了一手。
任秋在旁边说:“你怎么可以拿白棋的?我阿爹和大人下棋,都拿白棋的,你还是个小孩嘛。”
陶羊子只顾抱着白棋盒:“我不要黑的。”陶羊子想了一想,在下角星位应了一手。
任守一看看陶羊子,心中有点触动。按说布局双方第一手,都下在星位,是很正常的。古代下棋有固定座子,“座子”就是黑白棋各占了两个对角星。任守一感觉惊奇的,是这孩子对着棋盘站着的认真模样,一副大人都难得的沉着入神的气势。
布局走了十几手,陶羊子越走越慢。任守一原也心血来潮地教过几个孩子下棋,孩子因为不懂棋路变化,想得简单,落子也就快,总是不假思索的。
布局将要完成时,任守一发现陶羊子的走法是那么规正,棋型走得十分漂亮、平衡,均匀,没有一处不在位上。就说是棋界高手下的,也让人相信。任守一清楚,陶羊子近两年一直成长在小镇,不可能另有围棋高手教他。似乎这孩子有着天然的棋感。
任守一年轻的时候,曾在棋上花过功夫,还访过名师高手。接触他们多了,渐渐地,任守一思想境界上有所领悟,棋却下少了。在社会上一番沉浮后,他落到了小镇上来,求取的只是一种宁静,下棋的兴致就浓了。只是江南小镇虽有文化底蕴,也有喜好下棋的,都是一般会下,任守一与他们下棋,就为过瘾解馋,根本也不在胜负上。
任守一抬起眼,招手把一个孩子叫过来:“天勤,来来来,看看人家下的棋。”
方天勤是个农家模样的孩子,看上去要比陶羊子年龄大一点,个子也高一些,瘦削黝黑的脸。陶羊子认识他,每次过竹园来看下棋,总见他在旁边打扫院子,给客人端水倒茶,算是任守一的书僮吧。陶羊子发现他也喜欢棋,经常站到石桌旁边,便忘了做事,呆呆地看着棋局。
刚才任守一在陶羊子对面坐下,陶羊子落子时,方天勤就站在屋门口朝这边望,现在听到任守一叫他,便很快地移步过来。两个孩子对看了一眼,这一眼中,陶羊子心里有着了一种莫名的对局感,仿佛刚才二十几手棋都是与这方天勤对下的。
棋盘上,很均匀地摆着黑白各十几子。任守一说:“这叫占大场。天勤,你下棋就知道缠着杀棋,一开头就碰别人的棋,不知道取势走形。棋经上有道,上者围空,中者以争,下者小守。而我以为上取势,中取地,下取子……下棋讲究灵动,而不能沾滞。陶羊子出手便合棋道,很有天分啊。”
方天勤朝棋盘看了看,抬起头来,两个孩子又对看了一眼。此时天色已暗下来,陶羊子感到这个脸上皮肤绷紧着骨头的孩子眼中亮了一亮,像他在常家阁楼上看到的天上的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