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一个多雨的小镇，师傅任守一留下的古玉围棋是少年陶羊子唯一可以信赖依托的物件。于是，他带着它，走进苏城、南城，走进学校、棋院，走进上层世界。陶羊子一生接触的三位女性，童年伴侣任秋，中学同学梅若云，救了他命的山村女子阿姗。可是战争爆发，陶羊子新婚怀孕的妻子阿姗死于一次空袭尸骨无存……

　　观棋

　　妹妹死后，常得保曾说到陶羊子的命硬不吉，克死父母，而他出生的那年，整个皇朝都倒台了。“那么还是送回去吧。”常得保说。

　　得成说：“不送去了，羊子还小，那里的兄弟都不当他亲人，周围都是前妻的亲戚，又没个照应着的人。常家毕竟是舅家，是至亲的。”常得保也就不作声了。

　　厅堂里开始谈起葬礼的事。有关坟地并无异议，一时说不定的是落葬时间。任五开口了，说镇上现正有个高人，怎么不把他请来？

　　说到这个高人，常家的人都认识，那是半年前在镇西买房入户的任守一，只是他不怎么与人交往，来后便在塘边种了一片竹，人来和善相待，人走也不相送。去过他家的人，见过他屋里的竹柜堆着书，知道他是个读书人，是不是高人，谁也不清楚。

　　任五就去把任守一请来了，同来的还有一个小女孩，跟在任守一后面跑着。任守一神情安宁，不爱说话，与众不同的是，他脑后还留着一条长辫子，辫子与他身子一样细长。清王朝倒了五年了，此时还留着清朝辫子的人实在难得了。任五向他介绍在常家的人，他只是微微点头，眼光在各人脸上停留一下。

　　那个小女孩个子小小，却生着一张精致神气的脸，眉眼五官天生的女人模样，就像一个缩小了比例的小妇人。她看到陶羊子就跑到他的身边来，似乎一眼就认定他是丧礼的主角。

　　任守一开口就说，他已算过，今天就是好日，正好送丧。本来天下着细雨，待棺木出屋，到院子里时，雨停了，云一下子散了开来。镇上的人见着，也都换了素衣参加到送葬的队中来。陶羊子走在最前面，风把扎在脑后的白布条拂到他的脸上，在他的面前飘来飘去。

　　陶羊子到小镇生活，已近两年，他虚八岁了，大表兄常木兴比他大两岁，小表兄常木旺比他大一岁。让孩子读书，是小舅得成坚持的。

　　放学了，学生都往家走，只有陶羊子夹着个包，慢慢地沿着一湾塘水往后面竹园的一条路走。陶羊子不想回到常家去，两个表兄肯定会抢着告诉大舅，说陶羊子念书不用心，被先生罚打罚站了。

　　突然听得一声笑，就见那个小女孩从坡子上下来。女孩是任守一的女儿任秋，陶羊子来私塾念书后，常在清塘与竹园边遇着她，两个孩子一起谈一些话。总是任秋问话，陶羊子应话。“挨老夫子打了吧？我看到了，你怎么就那么乖乖地让他打呢？”任秋问着陶羊子。

　　陶羊子点头说：“先生嘛。”竹园里响着一声声鸟叫，叫得宛宛转转的。陶羊子朝竹园那边看：“你阿爹在下棋么？”“你是不是又想看棋？下棋有什么好看的……今天没下。”

　　穿过竹园，竹篱围着一个院子，院里放着一张石桌，石桌上铺着一个围棋盘，盘上镌着十九道经线和十九道纬线。留着长辫子的任守一，总在黄昏前后与人下棋。私塾放学后，陶羊子便过来看着。

　　这天没人来下棋，任守一挑着两只桶，给田里的菜浇水。浇完了水回到院子里来，任守一还没放下肩上的桶，便看到一个孩子站在石桌前面，两只木棋盒的盒盖已经打开，这个孩子正拿着一颗白棋，似乎带点犹豫地往石桌的棋盘上放。

　　任守一在对面石凳上坐下来。“你叫什么名字？”任守一问。孩子看着他，一时没来得及回答。任秋在旁边说：“他叫陶羊子，是南头常家的外甥。”

　　任守一想了想，这才想起那个从江北赶回小镇就死去了的女人。陶羊子被任守一盯着的神情吓住了，有点不知所措，手上依然捏着一颗白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