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有个贾平凹
西安这个城市,我上世纪八十年代第一次去,记住的不是它的城市风貌,而是吃。记得抵达的第二天早上,诗人子页和散文作家和谷他们,就在著名的同盛祥招待我们吃牛羊肉泡馍。因为我的一位同伴不吃牛肉羊肉,子页就很愤怒地说:“邓小平都来这儿吃,你还不吃!”他言下之意是,你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凭什么不吃?他这样说,在逻辑上显然是站不住脚的,挑食可不是大人物的特权,它似乎从来也是草根阶层一点无需花费的任性。但是当我跟着他们一样细致地将馍掐成一个个小颗粒,泡在滚烫的牛羊肉汤里,呼噜噜喝将起来时,我才让自己坚定地站到子页一边。
热辣的海碗食物,吃起来不光有安塞腰鼓惊动八百里秦川的豪情,味觉上的快感,也同样是独特到无与伦比的。彼时彼刻,我和子页完全想到了一处,我也觉得我的同伴某某人坚持不吃牛羊肉,不光是不识抬举,简直是自绝于人民。
那一回,还吃了葫芦头和饺子宴。值得一提的是饺子宴,在此之前,我还从未知道饺子会有一百多个品种。我相信,在饺子楼,想要再多发明出一种饺子,其难是难于上华山的。眼下一百多个品种,已经凝聚了历代长安食客的聪明智慧,已经穷尽了饺子从形式和内容全部的可能性。
日月如梭光阴似箭,我第二回到西安,已经是二十多年后的2002年底了。本来打算,这一次除了要补上城市观光这一课,还得重温一下牛羊肉泡馍和饺子宴的酣畅和奢华。谁知道,我竟在西安的宾馆里病倒,躺了一个礼拜,发了一个礼拜的高烧。我和浙江作家艾伟住一个房间,每天他早出晚归,不是带回来一只陶埙,就是带回来玩了什么吃了什么见了什么人的消息。仿佛西安是我的一个秘密恋人,我与她无法执手相看泪眼,无法互诉衷肠,而只能通过第三者来传递我们之间的消息。每天晚上,我都希望明天能够高烧退去,然后和他们一起去该去的地方看一看吃一吃会一会。但是每到明天,高烧似乎更高了。我就只能这样在宾馆里躺着,实在饿了,就打电话让客服中心送一碗酸汤面来。那一个礼拜,究竟一共吃了几碗酸汤面,实在无法统计了。因为更多的时候,我是在乱梦纷纭的迷乱中度过的。
因此西安在我的印象中,始终不是一个游玩之地。如今只要有人在我面前提到西安两字,我首先想到的不是秦始皇,也不是武则天,不是兵马俑,也不是信天游,甚至早已经不再是牛羊肉泡馍和饺子宴,而是贾平凹。确实如此,我认为这个名字所透露出的关于西安的信息量,是最多、最丰富,也是最复杂的。有人告诉我说,如果贾平凹走在西安的大街上,许多出租车都会在他身边停下来,愿意免费载他。这人还说,在西安,只要贾平凹亲自作陪,在任何饭店用餐一律都是免费的。我还听说,西安的旅游点上,到处都有贾平凹的字,并且许多都是赝品。我曾发手机短信给老贾,让他给我写几个字过来。没过几天,一份特快专递到了。手捧老贾的墨宝,我感到恍惚,这是真的假的?我仿佛闻到了来自西安的气息———是一种什么样的气息,实在又说不太清。
荆歌:著名作家。主要作品有《鸟巢》《十夜谈》等。
荆歌劲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