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鼓浪屿的情书
有本杂志本来要做厦门专题———后来因为众所周知的事情,临时取消了———当时编辑部让我谈谈自己在鼓浪屿上的生活,我没有同意,因为生性害羞,同时觉得把自己的生活当成可资炫耀的事情,这和把手上的钻戒强行递到他人眼前一样,无论多大的克拉,本质上都挺土的。
主编是位老友,想了想,提出折中方案,说你不如写封情书给鼓浪屿吧?我还是没答应,她于是说:那好吧。毕竟是老友,我这样生硬,她这个主编也没有生气。
但是我决定改变主意,今天写写我对鼓浪屿的感情。此时院子里的木瓜正在成熟,果实不像原来一样金黄———拉丁美女的乳房———而是零星点缀着黑点,这是酸雨太多的原因。
书房的四面窗户都朝向大海。原来有个钟点工钟小琴很喜欢聊天,在傍晚打扫书房时,都要强行和我聊天———有时候我在赶稿,把音乐声开得很大,她就会吼着跟我说话,我只好关了音乐,和她说话。有次她站在窗台上擦玻璃,夕阳正慢慢沉入大海,她问我:“哥哥,海那边是美国吗?”这个问题要从地球是圆的开始说起,话很长,我只好说:“不知道呢,有可能吧……”
她又看着天空,问我:“哥哥,天上的云都有什么颜色呀?”
“桔红色、黄色、火一样的颜色……还有很多颜色吧……”
我敷衍了事,引起了她的不满,开始嘲笑我:“哥哥,你不是读书人吗?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院子里有几只猫懒懒地躺在石板上,它们才是鼓浪屿的主人,这是一座猫之岛,在墓地、垃极桶边上遇见它们,它们会以凌厉的眼神盯着你,直到你消失;它们甚至站在路中央,对路人摆出一副“讨厌死了”的神情,你只好绕着走。
美食家钟小琴曾经很遗憾地感叹:这么多猫,怎么没人抓来吃呢?
我心里想,谁那么大的胆子吃这个岛上的原住民?
岛上的动物都是很幸福的,除了几条热门的旅游线路,许多地方还保留了原生态,动物生活在其中充满了尊严。比如今天下过大雨,鼓浪屿白蚁就在空中起舞,它们落到草地上后,榕树树梢上的大鸟就慢慢落下,惬意地开始晚餐,我用那架俄罗斯军用望远镜偷窥它,仿佛能感到肥美的白蚁在喙啄之下汁液四溅,吞了吞口水———原来美国的《发现》频道说非洲有的部落很爱吃白蚁,我若是这部落一员就好了。白蚁薄薄的、细细的翅膀在鸟的喙边积聚起来,最后,这只鸟像是长了两把浓密的八字胡。
我原本想在这种情境中一直生活下去。所以当我知道隔海的几公里外正在兴建化工项目时,我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规划被偷走了,起了执着的心思。愿这座岛屿的美没有尽了气数,白蚁呀,野猫们呀,路上密密麻麻占道的小青蛙呀,经过我门口的那只蛇呀,榕树上无所事事的鸟类呀,钟小琴呀,墓地里的亡灵呀,一万多的居民呀,所有的植物呀,所有海浪的力量呀,你们要保佑我。
你们要保佑鼓浪屿。因为我爱它。
连岳:著名专栏作家,专栏散见《南方周末》《南方都市报》等媒体。
连城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