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部描写一代人心灵成长的小说。20世纪60年代中期,从高级干部公寓和从市井里弄走出来的男女主人公们,带着青春的热情、敏感、躁动和迷茫,顽强而莽撞地为自己的理想和人生寻找理由。可以说,这是一部“老三届”的精神成长史,作者书写了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人从来不需要想起也永远不会忘记的一段历史。
第三个朋友
南昌在小老大的追悼会上,看见了陈卓然。就好像小老大将他还给了陈卓然,这一日,南昌便去了陈卓然的家。陈卓然的房间里还坐着一个面色白皙、身材颀长的青年。南昌只一眼便看出,这不是他们圈子里的人,而是———小市民。南昌不明白,这位思想者如何会结交那样的朋友。而且,看起来,他们之间还有着一种默契,使他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南昌不由生出妒意,他不再说话,闷闷地坐在一边。他发现陈卓然变得谦和了,在他们过去的交往里,陈卓然永远是个说教者,现在,他却在聆听阿明说话。
南昌想:这太不公平了。南昌与陈卓然分手之后,陈卓然显然在朝某一个方向发展,日臻完善;而南昌呢,遍体鳞伤。他不由自惭形秽。他突然间开始说话,滔滔不绝,说第四国际,说他们这一代青年的使命,说国际共运的继承和发展……他的激动表情使阿明愕然。陈卓然则微笑着,说了一声:小托派!这一句玩笑本是亲切的,可南昌勃然大怒,积郁着的委屈、妒嫉、失落,一下子涌上心头。他陡地立起来,指着陈卓然骂:你有什么呢?不过是娘老子的资本,可以供你自由选择信仰。你知道什么是革命?是脱胎换骨,是凤凰涅槃,是疼痛———南昌的喉头哽住了,一声抽咽顶上来,他使劲压住,最终还是丢人地哭泣起来。
几天以后,南昌出得家门,骑上自行车,听见有人喊他。四下里一看,见对面马路上站着两个人,对他笑。是陈卓然和阿明。他一扭头,不理睬,照直走他的路。那两人车转龙头跟上来。南昌不回头,陈卓然就来撞他的车。阿明趁机超过他,试图拦截他。三人纠缠一阵,正好到了路口。南昌冲过去,正好换灯,将这两人阻下来。陈卓然隔了马路喊:向你道歉还不行吗?一换绿灯,这两人箭也似的射过去,一下子抓住了南昌的车把,三个人终于面对面站定了。
南昌脸上还气呼呼的,半是没消气,半是下不来。他们便兀自说话,虽是自己说话,却是说给他听。南昌听得出来。心里有一种暖意生起,不由得鼻酸。他们一唱一和,然后会心地笑。南昌知道,他们在讨好他呢。他心里渐渐清明,有些许快乐生出。忽然,他高声问:你们知道吗?光和真理!那两个一怔。他得意地说:光和真理!是啊,他终于找到了可以和他们对垒的武器。他咽了咽唾沫,说:有一个人,叫高医生———他却发现他对高医生知之甚少,然而,引出高医生的那个人和事却都到了眼前。他说不下去了,埋下头朝前骑去,后面跟了两个纳闷的人。
自此,他们三个人到了一起。有时,他们会谈一些浅俗的问题。比如说,女人。阿明对女人的认识,来自妹妹阿援。他说女人善于表情,能够坦然地表达内心的感情,感情这种东西,是重负,卸下来就轻松了,但是,也没有含量了,所以,女人是轻盈的。陈卓然对女人的认识却正相反,一个字“厚”。你们知道,鲁西南的女人怎么装束的?一边的脸颊上披一绺额发,其余的头发在脑后盘个髻,身上的衣裤,是用柿子染的一种紫,裤脚扎起来,噔噔地跺着地,牵一头叫驴推磨去了。女人就是厚土,种什么,长什么!
南昌对女人的经验显然要多过这两位,虽然他比他们俩都要小。这些经验绝不是“轻盈”,也不是“厚”,而是———女人是疼痛,是特别容易受伤的动物。陈卓然和阿明看着南昌,不明白他为什么显得伤感。他们不敢多问,转移了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