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夜不一定要去饭馆，若有志同道合的挚友，也是晚不睡早不起的猫头鹰习性，也好消夜这一口，那么雪夜穿城而过，撞上门去，兴许就正赶上人家小两口煮小锅面，配了自家上年腌制的雪里红。添副碗筷，一通呼噜呼噜面条下肚，抽根饭后烟，聊点志同道合的小天儿，何其美哉！

　　不过，午夜的不速之客还是少做的好，搅了人家清净尚在其次，关键是，这种事情可遇不可求，偶尔一次有趣，次数多了，便如老舍《茶馆》中的台词：把这点儿意思变成不好意思了。

　　于我而言，倒真有个去处，既无后者之虞，又能满足前者的“何其美哉”，所以这些年就常去。这个去处，就是缘宿。

　　缘宿是家茶艺馆，开在渔阳饭店对面的小街上，靠着三里屯的热闹，又有小街的僻静。茶馆主人说起来鼎鼎大名，大号张龙光，早年间台湾的大编剧，代表作《星星知我心》妇孺皆知，不知让两岸的民众流了多少眼泪。

　　几年前，我被台湾影视大鳄徐立功先生揪去台北，准备写个电视剧。资方安排的合作者现身机场亲自接待，竟是前辈老师龙光先生，当时吓出一身汗。后来徐立功先生突然生病，这出戏的事就搁浅了，但我和龙光先生却因都爱喝茶，结下深厚的忘年交。可惜我很快回了北京，虽然心中时常挂念他，但因海峡之隔，也就无法常聚常喝。再后来，龙光先生出于对北京的热爱，居然来了北京，开了缘宿茶艺馆，推广台湾乌龙，我理所当然就成了缘宿的常客。

　　龙光先生身上，有中国古典文人的一切优点，儒雅随和，淡泊名利；生活小节上也是处处讲究，好吃好玩。他来北京不到一年，我这个北京老吃货竟然已经不时向他咨询新奇好吃的小饭馆。而他推介的地方，经我吃后验证，无一不是上品。

　　龙光先生不仅好吃，也爱亲自下厨，颇能做得几样拿手吃食。其中代表，当属“肉燕”和鹵肉饭。“肉燕”就是北方人说的馄饨，不过闽台一带的做法，是要以肉打成酱，用来做皮儿，里边再包鲜肉，可以想见多鲜。只求好吃，不怕费工夫，这是典型的好吃之人的作风，肉燕算得上这类作风的代表。卤肉饭做起来并不难，但是做好了不易。要说诀窍，说到底不过时间二字，小火慢炖，有多大耐心，味道就有多美，成正比。有时候我白天去茶馆小坐，龙光先生会一挤眼睛说：后厨一锅肉炖了七八个小时啦。

　　缘宿是茶艺馆，后厨的味道，前厅当然一丝闻不到。也不向普通客人提供热食，只有朋友来了，如果赶巧老板又在此前不久忍不住手痒下了厨，就从后厨盛出一碗肉燕，或者一小盘鹵肉饭，那就算是抄上啦。

　　每隔一段时间，我会在午夜时分踱至缘宿，一挑门帘，见龙光大哥在，先就在心里笑上了。如果再见他冲我一挤眼睛，用眼神往后厨方向一指，哦天哪，就算天要塌下来，也请先让我喜笑颜开。

　　杨葵：资深出版人。著有《找不着北》等影视剧、《在黑夜抽筋成长》等随笔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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