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部描写一代人心灵成长的小说。20世纪60年代中期,从高级干部公寓和从市井里弄走出来的男女主人公们,带着青春的热情、敏感、躁动和迷茫,顽强而莽撞地为自己的理想和人生寻找理由。可以说,这是一部“老三届”的精神成长史,作者书写了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人从来不需要想起也永远不会忘记的一段历史。
新人嘉宝
他们回来的这一天,在场的还有第四个人,姓顾,名叫嘉宝。嘉宝个头很高,大约有一米七二光景,曾经在区少年业余体校篮球队受过训练。她的头发是有款式的,发顶蓬松,渐削薄,到齐耳的位置,鬓发从耳后弯到腮边。
她的祖父是一名中等工商业主,当年做的是颜料生意。文化大革命开初,像她们这样的人家,自然是要受冲击:抄家,游街,封房子,封财物。
嘉宝有着和舒娅、珠珠、丁宜男都不相同的另一路生活经验。她是他们这一房的独女,上面两个哥哥,下面一个弟弟。她这个长房中的女儿倒特别受祖父母的宠。因为祖父母宝贝,父母亲就也跟着宝贝,这就让她有了特权,可以在人事错综的大家庭里少受约束,鲁直地行事了。
南昌和小兔子重新来到她们中间,看见一个新人,嘉宝。不一会儿工夫,嘉宝就与他们打成一片。大家都离散了一段,这时再团回来,边角不缺,往日的裂隙一时也弥了缝。嘉宝虽然不明就里,但看见人多,且情绪高涨,便也跟着兴奋。尤其见他们说话不避自己,似乎并不存什么阶级异同的成见,更放下心来。这是一个奇特的邂逅,他们和嘉宝分属两个对峙的阶级阵营,革命初期,对嘉宝家进行查抄的人群中间,说不定就有他们的身影。可是现在,坐在一起,他们竟能平静而好奇地倾听嘉宝的抱怨,还有,对付他们抄家的种种小伎俩———将墨水瓶倒空,防止红卫兵洒在床单被单上;在空白的墙壁贴上毛主席语录,避免写侮辱他们的标语;将橱门甚至房门贴上封条,表示已经为先前的查抄队伍所有———嘉宝的蓝铃跑车就是这样保下来的。这些事情其实不能与外人道,可嘉宝也说出来了,她的态度还很强硬。可这几个人格外的克制,似乎有决心检讨无产阶级革命的缺陷,又像是特别对嘉宝纵容。很明显,他们的兴趣被嘉宝吸引,嘉宝是生动的。她头发的款式,着装的风度,还有她象牙白的光亮的肤色,都呈现出一个优渥阶级生活的痕迹。
嘉宝家住独一幢弄堂房子,总共三层,大体是各家一层。嘉宝家住底层,叔叔家住三层,祖父母则住二层,但其间又有些交错。这天晚上,后门忽然敲响了两声。这轻轻两声门响,在他们便是振聋发聩,简直是报告又一波冲击的来临。二楼的祖父示意嘉宝的叔叔去开门。叔叔下楼去不一会儿,复又上楼来,身后鱼贯跟进四个人,一律戴了白口罩。叔叔将他们引入祖父的房间,自己退出来上楼去了。祖父的房门紧闭,不晓得里面发生着什么。清早起来,大人对昨晚的事缄口不言。看祖父,脸色很平静,如同以往一样,出门上班去了。
过了三天,神秘来客再次光临。与上次不同的是,没有敲门声,等他们鱼贯走上楼梯,房间里人听见了他们的脚步声。就好像有人替他们留了门,这人是谁呢?他们径直进了祖父的房间,房门掩上,整幢房子又屏住了声气。再过三天,神秘来客又来了。这一回来,谁也不知道,只是嘉宝的兄弟起夜的时候,睡眼惺忪地看见他们走过身边,其中一个还伸手在他肩膀拍了一下。这一晚,神秘来客说笑着上楼来,他们也变得松弛了,经过嘉宝的亭子间,嘉宝忽觉着有一个声音挺耳熟,可她却想不出是谁。于是她将门拉开一条缝,向外看了一眼。这一眼让她吃惊不小,楼梯上那一串背影分明是她认识的,就是南昌小兔子一帮人。嘉怔怔地坐在床沿,微微打着战,她想她闯祸了,神秘来客原来是她引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