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部描写一代人心灵成长的小说。20世纪60年代中期,从高级干部公寓和从市井里弄走出来的男女主人公们,带着青春的热情、敏感、躁动和迷茫,顽强而莽撞地为自己的理想和人生寻找理由。可以说,这是一部“老三届”的精神成长史,作者书写了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人从来不需要想起也永远不会忘记的一段历史。
出去避一避
七月告诉舒娅,最近的形势又紧张起来,他们可能要出去避一避。果然,他和小兔子、南昌,陡然间消失了,舒娅、珠珠们在第三个女生丁宜男家里聚着。丁宜男家是住底楼,她家人口很简单,只有她和母亲、外婆,三口人,也是三代人。
丁宜男长相平凡,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白。丁宜男有一个玩具,是她舅舅替她做的一部幻灯机。舅舅又找来一些电影的废旧胶片,根据片名和剧情排序,做成一条条幻灯片,其中有王文娟徐玉兰的越剧电影《追鱼》《红楼梦》……在光线幽暗的房间里,丁宜男将幻灯机对着床头上一面素白的墙,接上电源,摁下开关,便呈出一幅绚丽的画面。她们不知是第几次观赏这些电影的片段镜头了,原先平静单纯的少女心,如今压了些心事。
丁宜男没有进入那爱恋萌生的河流,她站在岸边。
这天早上,她正坐在窗下踩缝纫机,满窗帘的树叶光影里忽然升起一片暗。她心跳着,立起身,丢下活计,推门出去了。树底下立一个背影,兀自斜穿过马路,沿对面马路向前。丁宜男也穿过马路,随那背影走去。她看见绿阴遍地中自己的影,就好像是另一个人。前面的人,她却已经认出,是南昌。他走过两条横街,走进一条长廊,在一根廊柱下站住了,等丁宜男走近,转过脸。他戴了一只大口罩,遮去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睛里的光很亮。他将一个叠成燕子形的字条,摁在丁宜男的手心里,说:请交给珠珠。说罢转身就走。
当天,丁宜男就去了叶颖珠家,然后,她俩又一起去了舒娅家。珠珠手里一直捏着那个燕子形的字条,她说:南昌他们马上要离开上海,而且需要一些钱,怎么办?舒娅立刻响应,她交出了自己的零用钱,倾囊而出,只有一元多。珠珠的零用钱也只有两元五角。丁宜男的钱放在家里。于是,三个人又向她家去。她将压在课本里的几张钱,悉数交到珠珠手上,是数目最大的一笔。
就在这天晚上,小兔子也来和舒娅告别了。他也戴了一个大口罩,几乎贴着身站在舒娅跟前,舒娅嗅到了小兔子衣领里的气息,清洁的、肥皂的气息。冷不防,小兔子在她嘴唇上啄了一下。
第二天下午,珠珠和舒娅提早到达南昌指定的地方,一家闹市中的电影院。三人见面,一时无言。珠珠从口袋里掏出钱包,将筹来的钱交给南昌。南昌不敢看珠珠,低着头说:谢谢,无论我到什么地方,我都不会忘记你们———珠珠知道这里的“你们”,其实是一个单数“你”。
南昌在人流中穿行,有眼泪冒上来。这时,他看见了一个人。这个人从他身后蹿出,横在面前,是舒拉。她赤红着脸,急切地将一叠东西塞进南昌上衣口袋。接下来的动作更令南昌猝不及防,她扑上前,伸手勾住南昌脖颈,在他耳边说了一声:只有我了解你!便转过身,像泥鳅一样钻入人群,不见了。南昌低头从口袋里掏出舒拉塞进的东西,竟是一叠崭新的纸币,全是一角和两角,加起来也有三元多。
这真是一场隆重的送行,双方的情绪都激动起来。走的人奔赴未知的前途,留下的人则退回到平静的日常生活。
一日,她们正坐在舒娅家的大房间里,慵懒着。这时候,有两个人穿过厨房和走廊,门也不敲地进入房间。房间里的三个人不由坐直了身子,说不出话来。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南昌和小兔子。他们除去口罩,一身单衣,略显消瘦,并无逃亡生活的疲顿,反有一种经过洗涤的神清气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