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暴躁

　　暴躁具有攻击和破坏性，是一种负面的情绪、个性或状态。

　　它所伤害的不仅是对方，不仅伤及无辜，更重要的是伤害了自己。暴躁是对暴躁之人的惩罚。

　　在暴躁中没有自主，被裹挟而去，是一种丧失思考的表现。暴躁之后必后悔，清醒用于收拾残局，但多半已经来不及了。暴躁是睁眼瞎，是魔鬼附身，是梦魇，身心被愤怒全面占领的一次惨败。它是力量的滥用，是力量寻找最近的出口，是意志和理性的彻底瘫痪。

　　暴躁中无胜算，只有发泄。它从来成事不足，是破罐子破摔。暴躁是无力之表达，与之相反的是不怒自威。后者引而不发，前者倾尽所有、一览无余，贫乏乃至贫贱。暴躁使人露底、露怯以至于一丝不挂。

　　暴躁之人往往软弱，已无计可施。或者，暴躁是人的软弱时刻。它是下策之下策，已无策可言，还原为动物的原始状态。

　　暴躁离疯狂只有一步之遥。疯狂是暴躁的极端，而暴躁是正常人的疯狂、瞬间失控。

　　暴躁是丑陋的，以吓唬别人为己任，让人望而却步。它的力量来自言词、动作和表情，而丑陋或丑恶最具震慑力。丑陋是暴躁的面具，也是它力量的秘密，随之而来的才是真实的攻击。如果人们已屈服于这吓人的丑陋，也就没必要实施攻击。

　　暴躁是威胁，它既是身体性的，更是符号性的。暴躁的动静一向很大。安静的暴躁是不可能的，无声的暴躁更是词语的自相矛盾。暴躁雷声滚滚，闪电稀里哗啦，它不同凡响，先声夺人。

　　声光色是暴躁的诡计。摔桌子打板凳，脸红脖子粗，吼叫连连……桌子板凳既是攻击对象的替代物，更是摔打给你看的。红脸粗脖子既和肾上腺素有关，子弹上膛，同时也是警告。

　　暴躁于瞬间爆发，因此它是机会主义的意外，不在原计划之中，是碰上的。将暴躁纳入计划作为技术运用的人已黔驴技穷，不免穷凶极恶。非技术的暴躁虽不可取，但毕竟情有可原。

　　单纯的暴躁并非就事论事，往往是借题发挥。它不是处心积虑的结果，多少可算作性情中人、性情中事。即便如此也不可为暴躁正名。假扮性情则更加险恶。

　　暴躁的成因最重要的是无力感。软弱无能的人更易怒。其次，习惯于暴躁的人由于没有付出相应的代价，甚至还占了便宜，暴躁便作为某种生存技能沿袭下来。对方的懦弱可欺或地位低下，也纵容了暴躁。特别是以暴躁对付暴躁，又不具备抗衡能力，暴躁就有了克敌制胜的幻觉，一发不可收拾。

　　韩东：著名作家、诗人。著有诗集《爸爸在天上看我》，长篇小说《扎根》《我和你》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