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之有理
纯真年代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一个朋友的妻子做完癌症手术,还在恢复期,突然产生了行万里路的壮志。那年头,病后的弱女子不要说做过大手术,就是训练有素的健康运动员,要去祖国西部冒险走一趟,也得仔细掂量,但是她勇敢地上路了,孤身一人,风萧萧兮易水寒,一去大半年。
我这朋友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在家多挣些钱,让出门在外的妻子多玩几个地方。记得那时候常与朋友见面,每次谈到他妻子,只能看地图上的记号,仿佛红军的长征路线,我们注视着用水彩笔画的红线,惊奇她居然去了那么多景点。当时还没手机,更没电子邮件,能收到的也就是平安电报。做丈夫的困在家里,只知道妻子已走得很远,究竟在哪全靠想象。
突然想到了杭州的盛子潮兄,一转眼,我们认识也快二十年。与前面提到的朋友一样,他也有个患过癌症的妻子。印象中的这个盛子潮,说话太快,喋喋不休源源不断,因为太快,难免结巴。第一次见面是在无锡太湖,他以少壮派评论家的身份出席,口无遮拦海说一气。人家请他开会,想听几句好话,偏偏他是顽童,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李逵抡板斧,要砍谁就砍谁。或许是没砍我,我们成了朋友,初次印象不一定准确,却一定深刻。
以后陆续又有过几次谋面,发现他变斯文了,话锋依然很健,杀气已没了,倒是多了几分温柔。不知道这温柔是否与妻子的患重病有关,反正在他身上,再也找不到“盛气凌人”的初次印象。盛子潮说变就变了,有一次在杭州,他很腼腆地说:“我妻子最近开了个书吧———‘纯真年代’,你们几个帮着捧捧场,去喝杯茶。”
于是就一起去了“纯真年代”,都说盛子潮是一个经典的好男人,耳闻是虚,眼见为实。在这书吧里,我感受最深的不是茶香,也不是书卷气,而是夫妇间相濡以沫的爱意。一个有些书呆子气的丈夫,一个癌症手术后的美丽妻子,十分平静地接受了命运安排。人生不幸,莫过于得重病,但是人的潜能无法估计,面对邪恶,有人会垮掉,也有人会变得强大。不由想起孤身去西部的朋友妻子,我相信一个女人能有那样的力量和勇气,能以那样积极的态度面对人生,肯定与丈夫的爱分不开,没有爱的支撑,故事会完全不一样。能从不幸中更真切地体会到爱,这是大幸。
文人喜欢相聚,到四川成都,不能不去女诗人翟永明的酒吧。到了杭州,就该去纯真年代,在朱锦绣的操持下,经过几年打拼,这里生机勃勃,已成为杭州文化圈一道亮丽的风景。忘不了那次在纯真年代,应女主人之邀,每人献丑为书吧写句话,我记不清自己写了什么,只记得黄蓓佳写的是她一篇小说的名字,“像目光一样透明”,这题词很好,非常适合留在纯真年代。
叶兆言:著名作家。代表作有《花煞》《一九三七年的爱情》《我们的心如此顽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