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要写小说?我们写出来的小说是谁在阅读?
我相信,这两个问题,应该是困扰着绝大多数的写作者。读者多一些的作家,总是免不了会嘲笑作品发行在万册以内的作家,觉得辛辛苦苦写出来的东西,偌大一个中国,只有一万不到的人读它,真是人生的一大悲哀。确实悲哀。这不是五十步笑百步,作品能够畅销的作家,确实有资格发出这种嘲笑。虽然他们同时也会受到更畅销一些的作家的嘲笑,但那丝毫不能剥夺他们嘲笑别人的权利。写出来的东西究竟有没有人读,想这样的问题,确实是够令人沮丧的。说自己的写作是面向未来的写作,这多少有一点吃不到葡萄说葡萄是下里巴人的酸涩。
既然每个人在面临被嘲笑的命运的同时也拥有嘲笑别人的特利,那么,问题经常也可以反过来想一想。我们需要的是背对比我们畅销的作家,而面对书更卖不动的滞销者。这样,我们就会惊喜地发现,我们的作品一经写出,一经出版,人们就争相阅读,洛阳纸贵。哪怕只是一万册,甚至五千册,也是一个不小的数目啊!读者上万,简直是知音满天下了。遥想古时候,一不小心写出一首千古绝唱,也只不过通过手抄的方式,寄给三五狐朋狗党吃饱了撑着的时候读上一读,然后回封信来,肉麻地吹捧一通,诗人也就意得志满,觉得天下谁人不识君了。
我们为什么写小说?这在作品畅销的前提下,应该是不难回答的。答案崇高一点的,是为广大人民群众提供精神食粮;不那么崇高一点,但也渐渐名正言顺起来的答案,则是多多发行,多拿版税,争取荣登福布斯年度名人财富排行榜。但是对于作品卖不出去的作家来说,百折不挠地写小说,又是为什么呢?
我曾经发表过谬论,指出我写小说,首先是对我自己有意义。我这么说,是要表明我是多么的与众不同。虽然曲高和寡,但我不在乎,我看重和追求的是写作本身的快乐。我在写作中发现自我,寻找自我,体验欢乐,体验飞翔的感觉。我像某些人一样,将写作比作吸毒,比作看电影,比作突破道德规范,比作逃学,比作做爱。这么一比,相信人们就会理解一个孤独的写作者在永远的孤独中为何如此固执地坚持着孤独。这显然也是有着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嫌疑。其实每一个写作者,都在有意无意地追求着更多的读者,希望自己的天才和灵感,被更多的人发现和接受,引起共鸣。呼唤总是期待着回应。哪怕只是对着空山幽谷,喊出一声,能听到一串回声,也算是人生莫大的安慰。
如果这两种想法在同一个头脑里打仗,那么我们可以用第三种和稀泥的态度来加以调解:作品畅销的,和作品不畅销的其实是各有其价值。读者多,则传播广,影响大,收入也相对高。读者少一些,但读者可能质量高,性相近,习不远,是知音,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由此可见,我们为什么写作,和谁在读我们的小说,这两个问题,其实是纠缠在一起的。回答了第一个,第二个也就可以同时给出答案了。写与读的关系,始终是那么暧昧,一个在明处,一个在暗处,它是不对等的,不确定的,也永远不可能是互动的。一方面写着,爱写不写;一方面读吧,爱读不读。我想对于一个热爱写作的写作者来说,不断地写,才是他真正的宿命。
荆歌:著名作家。主要作品有《鸟巢》《十夜谈》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