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一种陋习

　　一天晚上，我家领导从女儿房间理出了两大箱旧玩具，让我悄悄下楼扔掉。我一看那些玩具就犹豫、心痛、舍不得。这些玩具色彩缤纷，做工巧妙，我们小时候即使是能够得到其中的一件，也肯定是如获至宝。

　　我们小时候最宝贵的玩具，是自行车的旧轮胎、一根铁丝、一只陀螺、一个气球。那个时候，甚至连芒果、荔枝以及龙眼的核，都是我们的珍藏宝贝。那时候，从书本上见到过“洋娃娃”这样金贵的字眼，从电影里反动阶级的女儿手中看到过眼睫毛扑闪扑闪的玩偶，现实生活中却从来没有看到过。我生活在小镇，见少识浅，我家领导算是一个城市长大的女孩子，她小时候对洋娃娃的感受，也是可望不可及。现在她要扔掉的这两箱旧玩具，无论哪一件拿回到她小时候，都会让她喜出望外。从小经历的匮乏时代让我们的印象太深刻了，现在物质剩余，反而一直很不适应，总是不愿意随便扔掉东西。有一度，我觉得最大的浪费莫过于女人逛街购买衣服。她们的衣柜里总是缺少合适的衣服，每一件新衣服，穿一次两次之后，就弃如敝履。有些购物狂为了购置衣服，会花掉自己的所有工资。我们家领导虽然没有这么疯狂，但是给女儿买衣服，总是很容易失去理智。她说，小时候没能穿上好衣服，现在有个女儿，一定要让她漂漂亮亮的。小孩子长得快，很多衣服都来不及穿就小了。看着一件件漂亮的衣服堆在女儿的衣柜里，我又不由得大肆感慨其浪费。现在家家都是独生子女，一般大家都不太愿意要别人的旧衣服，虽然这些旧衣服根本不旧，洗过几次之后，还更加合适小孩子的娇嫩皮肤。

　　那两箱旧玩具到底还是让我在极其内疚的情况下，悄悄地抬到楼下，放在垃圾箱外面，扔掉了。

　　家里来了一个搞洗衣机售后服务的小伙子。他略加检测，发现我们自认为问题很多的洗衣机质量其实非常好，什么毛病也没有。我们觉得密封圈脏了，想更换，小伙子说还干净得很，没有必要浪费。我们说洗衣机快三年了，里面是不是有很多垃圾要清除呢？小伙子说没有，现在这种新款的洗衣机都是强排水，不会留下垃圾。总之，原来我们马上要看成了废品的这台洗衣机，给这位好心眼的小伙子一解释，在阳光下立刻变得金光闪闪，焕然一新了。

　　其实很多时候我们感觉某物陈旧无用了，都是心理作用。这种作用的根源，就在于现代社会疯狂追新的经济模式。为了获得最大的经济利益，现代社会的厂家每时每刻都在争分夺秒地设计新产品，这些产品有些属于本质的功能更新，有些则是新瓶装旧酒，换汤不换药，仅仅是为了满足消费者喜新厌旧的心理。为了这种新鲜感，消费者需要付出更多的钱，付出更多的劳动来获得这种新的感受。在喜新厌旧的名义下，整个世界都在疯狂地提速，每个人都生怕被这趟开往未来的高速列车给抛弃，孤零零地扔在古代。

　　根据现代的经济理论，喜新厌旧才能促进发展。更为规范的术语是：促进消费，拉动经济。

　　我总是很纳闷：难道，勤俭节约真的变成了一种陋习了吗？

　　叶开：编辑、小说家。出版有长篇小说《口干舌燥》《我的八叔传》等作品。

　　开门见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