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砺志
半年之后,徐悲鸿带着一大堆书画,与蒋碧微黯然离开日本。至于回国的原因,蒋碧微这样说:“我们在东京住了半年,旅费和生活费用花得不多,倒是徐先生大量地买书买画所费不赀,因此我们带来的两千块钱很快就要用完了。东京居家大不易,再拖下去就得挨饿,于是我们只好在当年十一月间,又从东京黯然地回到了上海。”
蒋碧微在日本写信给父母,请求他们原谅。对于女儿的出格举动,蒋家父母并没责难,只是写信表达关切。他们真的回到上海,不敢回家,先是找了一家旅馆住下,但戴清波很快找到女儿,要她领着徐悲鸿回家。而蒋梅笙对徐悲鸿素来看重,曾经说过,要是他们再有一个女儿就好了。徐悲鸿作为女婿上门,蒋家父母也就接纳了。他们在民厚里租了一间就近的房子,让蒋碧微徐悲鸿住,招呼他们到家里吃饭。
在日本未能尽兴的徐悲鸿回到上海,不久就来到北京。此时,在他的人生道路上,出现了另外一个关键人物,他就是蔡元培。
此时身为北京大学校长的蔡元培,本着他“兼收并蓄”的办学方针,在为自己的学校招兵买马。当蔡元培从康有为那儿听说了徐悲鸿之后,毫不犹豫地聘请他出任北京大学画法研究会导师。
蒋碧微随徐悲鸿一同北上,她在回忆录中对这一段有记载:“蔡先生也是热心而爱才的人,北大没有艺术系,他便专为徐先生设立了一个画法研究会,聘请徐先生担任导师。北大同学中凡是对艺术有兴趣的,都可以参加研究。”
可以说,蔡元培把徐悲鸿请进北大,实际上给予徐悲鸿的最大影响,是把他从“绘画中国”引导到“现实中国”里来,使他不再只是一个书斋画家,不仅对于绘画技法,也对于自身民族历史命运产生了深深的忧患。
徐悲鸿从上海到北京前,康有为给他大弟子罗瘿公写了信,罗瘿公是著名编剧与诗人,在京城有名士的人缘。他曾包下戏院头几排座位,请朋友看戏,徐悲鸿也在被邀之列,因此他头一次亲眼目睹了梅兰芳的京戏。
梅兰芳比徐悲鸿只大一岁,但名气却有天壤之别。不过,梅兰芳喜欢画点梅兰竹菊,对含而不露的徐悲鸿大为钦佩,与他谈画论艺。当梅兰芳推出新戏《天女散花》,徐悲鸿对其中大胆创新的艺术理念大为赞赏。当罗瘿公出面,请徐悲鸿给梅兰芳画像时,徐悲鸿一口应承,并且许诺,他将尝试用一种新的画法。
徐悲鸿也喜欢唱京剧,有时画画,画得高兴了,他会哼几句。有一回在北京家中聚会,徐悲鸿一时兴起,唱了一段京剧老生西皮二簧,味道醇正,中气十足,在座的朋友大惊。徐悲鸿说,画画要很熟练,就好像唱戏,熟能生巧,巧能成精。徐悲鸿的话简单,有的人觉得没什么意思,但喜爱京剧的人,就会有无限感慨,知道徐悲鸿用京剧来比喻画画,“我画画,跟梅兰芳唱戏一样,熟练才能精彩。”
徐悲鸿不仅是个凭画笔吃饭的画匠,居然也怀揣着一大堆改变中国文化的革命思想。在北大画法研究会,徐悲鸿慷慨激昂:“中国画学之颓败,至今日已极矣”,颓废原因是“守旧”。他发表《中国画改良论》提出“古法之佳者守之,垂绝者继之,不佳者改之,未足者增之,西方画之可采入者融之”。
这番高昂的改革呼声,虽然振聋发聩,但也不免让人担着心。与其说,这是一个二十三岁的年轻导师的美术主张,不如说这更像一个美术青年的留学宣言。因为此时,徐悲鸿正向北洋政府申请官派出国名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