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八岁的外婆走了。外婆走的时候无病无灾，走得很从容，也很安详。

　　小时候，外婆家是我们最向往的地方，她家不仅有好吃的，还非常热闹。外婆有八个儿女，三个儿子和五个女儿。八个儿女，每家都有几个孩子，因此，常年累月，外婆家就像旅店，走马灯似的，你来我往。可是外婆从不厌烦，对每个孩子都是那样有耐心。

　　外婆年龄大了，大家的生活也好了起来。可是外婆一直坚持自己种点地，养些家禽。外公去世那年，原本外婆是决定到五姨家生活的，可外婆坚持要先到四姨家居住，让大家疑惑不解。直到外婆临走时带去了她养的几只鸡，大家才明白外婆的心思。原来四姨一个人拉扯着一双未成年儿女，生活比五姨要艰难。在四姨家那段日子里，外婆老是担心那几只鸡丢了，因视力不好，外婆一有空就走到鸡笼边用拐杖碰碰鸡笼，直到吓得鸡在笼子里一个劲地扑腾才放心地走开。慢慢地鸡在圈里养熟了，外婆就吵着要到五姨家去了。

　　外婆老了，行动变得越来越迟缓，背驼得几近与地面平行，全靠手中的拐杖支撑。可是，她还经常独自一人外出，捡一些纸盒、瓶子和柴草之类的东西，虽然大家都一再劝阻，可外婆总是不听。每次领外婆回家，一定要把外婆的收获也带回来，否则外婆是不会跟你回去的。一次因天热晕倒在草丛中，幸好大家知道她常去的地方，才及时把她背了回来。

　　最后一次见到外婆是前年春节，只是外婆已经认不出我了。我在外婆的耳边大声地告诉外婆，我是乃文子。外婆好像并没有听懂我说什么，沉默着，但脸上始终堆满了微笑。偶尔像想起来什么似的，一会儿问我是不是当兵的，一会儿又问我是不是在外面上学。看到外婆的毛巾又黑又破，我让表哥给外婆买条新的，表哥说前阵子才给外婆带过几条新的，正好拿出来用。外婆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静静地坐着、听着。当表哥起身去寻找时，外婆认真地说，你找不到。

　　外婆还和以前一样，没有在桌子上与我们一道吃午饭，我却坚持在外婆的床边看着外婆把饭吃完。跟外婆道别的时候，外面下起了鹅毛大雪，外婆依旧保持沉默。我轻轻为外婆擦了擦鼻涕，捡去了外婆肩上的几根白发，转身向屋外走去。只是，当我的脚刚跨出门时，外婆突然冲着厨房说，为什么还不吃午饭？瞬间，飞舞的雪花在我的面颊上不停地、温暧地滑落……虽然外婆最终没有记起我的名字，但是我知道外婆的心里一定明白，我也是她始终疼爱着的人之一。

　　外婆一直很健康，然而，她还是在一个寒冷的冬天走了。外婆活着的时候，逢年过节，大家总是不约而同聚拢而来。如今外婆走了，大家还是像以前一样来得那样整齐。只是大家好像只记得最近几年发生在外婆身上的事，说起孩子般的外婆，大家总是开心而爽朗地笑起来。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每个人的笑容都在笑声中逐渐模糊而闪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