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住院了,他不知道癌细胞正迅速地吞噬着他的身体。医生为他做加强“CT”。他躺在扫描室里,我隔着玻璃门看电脑扫描出来的图像,医生告知,有亮点的地方,就是肿块,扫过腹部时,竟有无数的亮点……医生感叹说,老头子可是受罪了。可我从来没听到父亲喊疼,不由自主我的眼泪流了满脸却又不敢让父亲看见。忽然,我看见父亲偸偸地向我招手,像个孩子一样调皮地笑,那是他强忍疼痛逗我开心。
就快过年了,父亲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到后来生活就难自理了。他哆嗦着要下床,挣扎着不让人扶……每一步身体的下滑都有那么多的无奈与不甘,都伴有女儿的心酸与无助,我不想把父亲交给护工,我想尽可能地陪他,可是我要上班、我要照顾年幼的儿子。一天十几个小时的输液,父亲的两只手,两条胳膊变得浮肿青紫,那天我拉着他的手忍不住放在嘴上亲了一下,对着他的眼睛由衷地说:“快点好啊!老爸!”父亲让我俯在床前,他艰难地抬起手抚摸我的脸,我的嘴,最后是胳膊、手。这很平常么?是的,也许在别人只是父女天性罢了,可是我却很震撼。我和父亲都是内向的人,更何况从小我就知道他是我的养父,父女之间没有那么亲密,我从来没有亲吻过父亲,至少从我记事起没有。春节前夕,这也算填补了父女关系的一项空白。
父亲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进食也越来越少。除夕夜我们一家三口,包了饺子送去,白菜馅的,是父亲最爱吃的,我把饺子喂到父亲嘴里。母亲开始拼命地叫父亲,醒醒!醒醒,燕燕叫你吃饺子、饺子!一会儿,我看见父亲努力地睁开眼睛,努力地咽下了半只饺子,中间有过一次,他抬起左手在空中顿了一下,说道:过年好!过年穿件花棉袄!父亲用尽全身力气对我们笑。
八个小时后,老爸走了,我给他穿上新的花棉袄,陪父亲过完了他生命中最后一个新年!我忘不了他的最后那句话:能活着过年,穿新的花棉袄,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