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就有人写过，在某些人群里，想让别人觉得自己审美品位一流，最好的做法是从来不表扬任何东西，而只作批评。换句话说就是：应该什么都不喜欢，什么都瞧不上。

　　比方说，别人爱看的电视节目，你一定要表示不屑并斥之为垃圾；别人爱看的电影，你至多只能说一句“还凑合”；别人爱读的书，你一定要说你觉得很一般甚至根本不会去读；别人喜欢的服装品牌，你一定要说其实这个牌子很一般在某某国家都是伐木工人穿的；别人喜欢的化妆品，你一定要说俗不可耐……同时，不管任何东西，哪怕真喜欢，也万万不能表露出来。“我觉得这个电影很好”，你完了；“我觉得这个牌子的香水还可以”，你危险了；“这本书没有那么差吧”，千里之堤已经见了蚁穴。这不是夸张，你的任何一句赞许，都将立刻换回友邦人士的莫名惊诧：“啊？不会吧？那么差劲你也说好？”

　　动画片《没头脑和不高兴》里的主角之一叫“不高兴”，我老怀疑以上提到的这种风尚就是“不高兴”发明的，可是后来想，“不高兴”的不高兴好歹还都是真的，而这些“不喜欢”的不喜欢恐怕大多是故弄玄虚，或是照猫画虎学出来的。同样是装神弄鬼，有一些人选择了截然不同的招数。相声《连升三级》里的文盲张好古稀里糊涂地进了翰林院，别人拿着写好的文章让他雅正，他一律以“嗯，很好很好”作答，“很好”了三年也没人发现他根本不识字。

　　不管是一肚子惺惺作态的审美洁癖，还是满脑袋“很好很好”，我觉得都挺混蛋。如果这是谁自己的风格，那就是这个人混蛋，如果是真的在某个群体内形成了风尚，那就是这个群体集体混蛋了。因为，不管是哪一种，最后结果都一定是是非不分，谁也不知道什么叫好什么叫坏了。久入鲍鱼之肆不闻其臭，久入芝兰之室不闻其香，要是大家都致力于构建人造的鲍鱼之肆、假冒的芝兰之室，生存其间的人恐怕也只好香臭不分。

　　是钱钟书写过的吧？百无一用但只会分辨是非的人很讨厌。我觉得这话没错，不过得补上一句：毫无是非观念的人本身就百无一用。乱爱乱恨，对自己、对他人、对社会都是极不负责任的，所以，我其实常希望世人心中、口中的是非和爱憎，都能再分明一点———苏东坡说过“吾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卑田院乞儿，眼前见天下无一个不好人”，可他骂起政敌来也狠着呢。

　　一个充斥着土鳖格调的诚实世界要比一个人人雅致清高的虚头八脑世界可爱多了，前者好歹还像是有点希望的，后者我怎么看怎么觉得彻底没救了。

　　东东枪：专栏作家、网站编辑。专栏文字散见《新快报》《南都周刊》等报刊。

　　断魂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