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没见面的诗友哑马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在诗歌的黄金年代,哑马大学毕业,在一个山区中学教书,他疯狂迷恋诗歌,也迷恋上了女教师朱小瑛,并且未婚同居。当朱小瑛逼婚时,他选择了逃避,溜之大吉。这样一个本性流浪的诗人,选择了怎样的生活呢……
望不到尽头的生活
“那天晚上,我没有睡在她那里。我下楼来了,差点儿摔在楼梯上。一连好几天,我铁着脸坐在办公室里发呆。我也不去追打那些顽皮的小家伙了。茅坑那边又有人发出惨烈的尖叫了。
“我的同事们发现了我的不正常。他们猜到我和小朱老师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们不了解它的严重程度。他们可能觉得年轻的恋人之间总是有些沟沟坎坎要过的。他们沉默,并且表示理解。
“在那好几天里,我不晓得是跟自己赌气还是跟小朱老师赌气,或者是跟所有的人赌气。我不说话,铁着脸,发着呆,望着窗子外头秋天的群山。天很蓝,很远,有白云飘来飘去。那些山峦一层一层,像铁桶似的把我的生活围了起来,紧紧地围在一小块洼地上。我突然觉得自己非常可怜。我敏感,而且痛苦。我觉得我快要完蛋了。小朱老师,我真的爱她吗?我真的能够跟她一起在这样的大山里过完每一个早晨和黄昏吗?我从此再也走不出这种压抑的几乎望不到尽头的生活了吗?……
“我相信许多人都会指责我这样想是出于自私。我只考虑我自己,而不去考虑小朱。是的,我承认,我没有去考虑她。我考虑的是如何从这件倒霉透顶的事情中走出来。我考虑我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我可能有点卑鄙,我想摆脱她。我不能受她和她肚子里的那团不应该的肉的控制,我要自由无拘地生活,我根本就没有想过结婚的事情。结婚,在这样的地方结婚,和这里的人结婚,我连想都没有想过。”
哑马又停顿了一下,冲我一笑。那笑颜里有一点羞赧。他是为他所说的自私和卑鄙羞赧吗?他起身又上了趟洗手间。我望了望窗玻璃,它映出了我的模糊的面影。
哑马走出来了,甩着湿淋淋的手,在自己的裤子上擦了几把。“我今天谈兴真好。啤酒没有了,”他提醒我,“再来两瓶吧。”
“……现在很明白的事,当时就是看不懂。一个姑娘跟一个男人睡了,就表示她和他的关系已经锁定,她必将一辈子跟他捆在一起,何况她还怀了他的骨肉。这就是那个年代的现实。但我拒绝这样的现实,并且反抗它,最后选择逃离它。
“小朱老师跟我说:我们只有一条路,结婚吧。她只能这么想了。她说不能再拖时间了,她的肚子会一天一天大起来。我们要赶在一切暴露之前把婚姻登记弄好。
“她就这样天天逼迫我。她哭着,几乎是哀求着。我们没有其他的选择。而我越来越反感,越来越抗拒,越来越恐惧。我也哭着,几乎是哀求着。我说我们去县里面的医院吧,去做掉吧。我们偷偷地去,没有人会知道的。我有个同学的舅舅在县卫生局当科长,他会为我们想办法的。去吧,我陪你。去吧,明天就去。
“但是她摇着头,她一点都不动摇。她好像早已下定决心,从她没来月经,预感到自己怀了孕以后,她就打定主意了。她流着眼泪,说:我要结婚,我要把他生下来。求求你,答应我吧,我会好好对你的。我每天都会好好对你。
“她说:‘如果你不答应,我就、我就……’她没说完,就倒抽一口气,痛哭起来。后面的话是威胁吗?
“我木木地站着。我不晓得要怎样回答。她捶着我的胸膛,吼着:你这个没有良心的,狗流氓,你还有什么好想的!你说啊,说话啊!
“我抱住她,说:轻点,轻点,你是想吵得大家都听见是吧?我说:好,你让我考虑一晚,我明天给你答复。要不我们明天去做掉,要不我们明天去登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