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的时候,杜甫和岑参同在朝中做小官。那年头没作家协会,不给诗人发工资,又不可以发表拿稿费,只能自娱自乐,相互赠诗打发无聊时光。始终搞不明白唐朝官场职务的大小,只知道这两个诗人,一个是拾遗,一个是补阙,都是不能再小的官。望文生义,所谓拾遗,是给朝廷提些不痛不痒的建议,而补阙,是为朝廷找点不大不小的毛病。搁在今天,撑死了是个科级副处,或者县区级的人大代表。
学而优则仕,这是文人的理想。文人当官,起码在中国古代,从来不是丢面子的事。当个小官也能兢兢业业,这是读书人的本分。不过说老实话,也许与童年接受的英雄主义教育有关,对文人当官,尤其是当弼马温,多少有些看不上眼。十大元帅十大将,我崇拜的都是英雄好汉。文人既然当官,最豪迈的就是投笔从戎,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要么不还,要么弄个师长旅长干干。人生一世,出将入相,干就得干出些名堂。
杜甫又被称为杜拾遗,记得刚读杜诗时,总是喜欢不起来,一个重要原因,是诗中常见那些可怜之处。“明朝有封事,数问夜如何”,第二天要去上朝汇报,他老人家竟然紧张得一夜都睡不好,一遍遍问人家几点钟了。当官是有头有脸的买卖,当到这个份上,何苦。杜甫的粉丝硬说这表明了诗人的高风亮节,说人家老杜上朝,汇报芝麻绿豆的小事,也是如履薄冰,辗转反侧,为人臣子就应该这样。要忠心耿耿,不能因为自己官小,就混日子。
岑参与杜甫相比,显然要潇洒一点点,知道该怎么混日子。在写给杜甫的诗中,他描述自己的工作,干干脆脆地说,“圣朝无阙事,自觉谏书稀”。意思是说,今上太好了,让我这个补阙小吏,竟然挑不出什么小毛病。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没说真心话,安史之乱以后,盛世已不复存在,大唐正走下坡路,这谁都能看见。马屁拍得很肉麻,说给杜甫听又有什么意思呢,难道杜甫会把这诗送给皇上看,不可能。
大诗人屈原给人的印象,牢骚满腹,郁郁不得志。众人皆醉我独醒,生不逢时,完全是愤青形象。当年初读《离骚》,或许人太浅薄,学养不足,我怎么也读不出个好来,只觉得老是在闹情绪,一切皆不满意,原因就是楚王不肯赏识,不肯给他一个恰当的官做,不给他施展才华的机会。
另一位大诗人李白也如出一辙,“生不愿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这韩荆州什么玩意,差不多就是奸臣,给诗人提靴子都不配,李白却偏要热脸贴冷屁股,有辱斯文地去巴结。
百无一用是书生,古代文人当官,当好的,扳指头数数,真不多。
叶兆言:著名作家。代表作有《花煞》《一九三七年的爱情》《我们的心如此顽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