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没见面的诗友哑马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在诗歌的黄金年代,哑马大学毕业,在一个山区中学教书,他疯狂迷恋诗歌,也迷恋上了女教师朱小瑛,并且未婚同居。当朱小瑛逼婚时,他选择了逃避,溜之大吉。这样一个本性流浪的诗人,选择了怎样的生活呢……
深深的不安
“未婚同居,你晓得,在那个年头是绝对不允许的,尤其在我们那样的封闭落后的山区。所以每天天不亮我就要悄悄地下楼来。我只是和小朱老师一起吃饭。我们吃学校的食堂,有时候也自己烧一点肉吃。小朱老师很会烧肉。我们买了一个煤油炉,就在她的房问里烧肉吃。很快,她的天花板就被熏黑了,还有墙角和蚊帐。
“就这样,我的停课期满了。我又开始上课了。在我受处分的期间,那些捣蛋的孩子又放肆起来。没有人能弹压他们。他们又开始拿毛竹棍棍捅茅坑里的屁股。经常捅得茅坑里鬼哭狼嚎。那时候,我在接受处分,我懒得管他们。现在我又复课了,我肩膀上重新有了教师的责任了。于是在我们学校的后山坡上,就又不断上演着精彩的喜剧:我拿着竹竿,满山追打着那些小恶棍们。我追上去,把他们掀翻在地,挥动竹竿抽打他们。我的同事们说,我完全像一个暴徒。但是他们肯定地说,这个秩序混乱的学校一定需要个把像我这样的暴徒。
“我现在还能清晰地记起,我是如何样来追赶他们的。我奔跑,我跑得真快。我的腿很长。我把手中的竹竿舞得呼呼的响。我叫着,他们也叫着。学校的后山坡上都是这叫声子弹样地射来射去。我记得那些小恶棍们的脸,涨得通红,眼睛里闪动着惧怕的光芒。他们绊倒在地上,手护住脑袋。我用力地抽打。把他们打得翻来滚去。他们尖叫着说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但是我晓得,只要我不管事,他们第二天就会照样地敢,照样地胡作非为。他们什么都不怕,除了我的竹竿和愤怒。”
他停顿下来,喝了一口啤酒。咂咂嘴,又开始讲起来:
“一方面,我突然拥有了一个女人,我在她身上获得了绝对的肉体的快乐;另一方面,我仍然过着暴怒的生活。什么事都让我压抑、生气、愤慨。我既快活、又充满忍耐地过着每一天。这段时期,我写了我一生中最多的诗篇。我写得最好的诗歌都是这一时期完成的。这是我的黄金时期。灵感和语言朝我涌来,常常是诗被催成墨未浓。我好像只要完成匆匆忙忙的记录就可以了。我的写作如有神助,我根本无须绞尽脑汁,一切都向我的笔端奔涌而来。那时候,我感觉我是写诗的天才。我傲视群雄,我自认为五百年才能出一个我这样的诗人。我进入到诗歌写作,就忘记了一切。一个人一生中总有个短暂的时期是忘我的。这段时期他只被上帝支配,他的手和他的心。
“但是我的好日子也和停课一样,很快就要过去。我在冥冥之中也有这个直觉。所以我们加紧时间做爱。我相信她并没有这样的预感。她陶醉不已。她以为她找到了一生的归宿。她的生活朝着一个方向一泻而去。我们做爱。性的快乐大于生活本身,性的快乐屏蔽了其他一切。我们翻江倒海,体味着青春最初的也是最后的狂欢。她的眼瞳里闪出了电光。她喜悦得流出了热泪。她跟我说我们要一辈子都是这样。一辈子。我听了心里一惊。这是我没有心理准备的。
“我上过大学,她念过师专,但我们都是无知的。我们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每一次完事之后她都问我,不会有事吧?我说:不会的。我这样说的时候其实心里发虚。我们都在暗暗地祈祷,但愿我们不会遇到倒霉的事。在那样的年头,那样的地方,如果出了事,我们真是要倒大霉了。于是我的快乐里掺杂了深深的不安。你知道,诗人的直感都是准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