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成都,我经常走人民路这条南北中轴线,我家和我父母家都在这条路上。现在,从人民北路到人民中路再到人民南路,在修地铁,一路上到处都是施工围起来的蓝色板墙,时不时要根据施工进度设置的临时交通标志绕道而行,今儿左绕一圈,明儿右绕一圈,挺头疼的。但我还是愿意走这条道,主观上讲,我想看看这条熟悉的路会有一个什么样的演变过程。
人民南路那一长段的塔松没了,挖了,迁走了,多半活不了了。人民北路那一长段的梧桐也在逐渐消失的过程中。那天,我经过人民中路骡马市那一带时,好像没看到“洞子口张老五凉粉店”。可能它还在,可能它已经不在。我需要再次确认一下。确认它的存在相当于用一个细节确认自己在这个城市曾经经历过的那些岁月———从小,这个烂糟糟的似乎永远需要排队的小店,是我的美食天堂。前些天,元旦假期里,我和朋友们在文殊坊的“洞子口张老二凉粉店”吃了甜水面,我问朋友们:这个张老二和骡马市的张老五是不是一家人?他们说可能是。又说,就算是一家人,都不知道是多远的关系了。我问他们张老五还在吗?他们说好像拆了。所以,我需要确认一下。
成都的北城,是我长大的地方。它的变化不如南面的变化大,但小时候熟悉的景观已经完全不存在了。有一次和朋友孙文波聊天,他和我一样,是在成都的北城长大的,也是铁路子弟。我们聊人民北路口那家百货商店,以这家商店为坐标,它对面的书店,左转过去几十米远的电影院,再过去几十米的菜市场;百货商店往右走,几十米远的大门是成都铁路局的机关大院,再往前走一截,是成都铁路局子弟中学,那是我的母校。在我读中学的时候,我每天要在一条两边栽满了夹竹桃的清净的小街上来回四趟往返于学校和家之间,单程走路是十多分钟;跟我上学的方向相反的,就在那条夹竹桃小街上,在我家的斜对门有一个小学,是铁路局的一小,现在这个学校一下子挺有名的了———因为李宇春是从这个小学毕业的。有人问我,你读的是铁路局的小学,和李宇春是校友吗?我说不是,我读的是二小。那人说,真遗憾啊,你为什么没读一小呢?!
那天和孙文波一起忆旧,说着说着,他突然说,咦,我发现,我一直都生活在城市的北面,以前在成都是这样,这十年住在北京也是这样。旁边坐着诗人石光华,精于点评的石老师马上说,这就对了嘛,说明你这一辈子找到北了。
前些天,收到孙文波寄来的新诗集《与无关有关》。在一组名为《与……无关》的诗里,有一首是《与开会无关》,诗里有一句说,城市的肿瘤一样的长,出现在我眼前已是另一座城市。“我觉得这句话多少刺痛了我。但愿这就是一次刺痛,刺一下,然后痛就尽快过去了。我没什么好说的,城市,我一直生活的城市,我在变,它已面目全非。
洁尘:女,作家。专栏文章散见全国数十家报刊。出版散文集、长篇小说十余部。
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