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地震中,万小登和弟弟小达一同被压在了一块水泥板下面,只能救一个,母亲李元妮选择了小达。这次灾难中幸运活下来的小登,被王家夫妇收养,改名王小灯。多年后,王小灯和杨阳结婚,三次割腕自杀呼救的她,到底有什么不能面对的呢……
小达右手没了
1976年8月1日,大连海港医院。
手术室的医生护士最近几天都吃住在医院。唐山天津转移来的伤员源源不断,外科病房的每一个床位都已经占满,走廊上又加出了许多临时床位。从主任医生到新上任的小护士,所有的人都难免会露出些手忙脚乱的局促。
“醒了,醒了!”一个刚刚独立当班的年轻护士飞快地从病房里跑出来,冲进了值班室。
三个值班的护士一起抬起头来,异口同声地“哦”了一声,声音里都有一丝抑制不住的惊喜。不用问,她们都知道她嘴里那个醒了的,是1l号床的万小达。
“醒了”“死了”是这几天她们之间最频繁的话题,没有人会为此一惊一乍。
万小达被送到医院的时候,整个右半边身子都打着绷带,也看不出伤势轻重。辗转的旅途中他一直昏睡着。当护士把他从救护车上抬下来的时候,她们不约而同地注意到了他的长相。他的皮肤白若凝脂,睫毛如两把细齿的梳子。嘴角上有两个浅浅的旋涡,似乎永远在微笑。
后来她们拆开了他的绷带,才发现他的右手从肩膀之下都已经被砸成了肉泥,肘部的骨头裸露在外。在完全没有使用镇痛药物的情况下,他一直没有哭。哭的反而是护士———在外科医生还没到来之前,她们就已经知道截肢是唯一的方案了。美丽她们见识过,残缺她们也见识过,只是把这样的残缺安置在这样的美丽之上,却是一种她们无法容忍的残酷。
小达截肢手术之后两天里一直持续高烧,昏迷不醒。使用了多种抗菌素,并在病床周围放置了许多冰块物理降温,却都没有效果。早上主治医生来查房的时候一言不发,脸色阴沉得随时能拧出水来。护士们就都明白这孩子怕是没指望了,没想到这天中午小达却突然毫无预兆地醒了过来。
小达醒过来了。“痒,手。”他有气无力地说。小护士坐下来,将他的手摊在自己的腿上,轻轻地挠了起来,小达觉得小护士的腿仿佛是一垛新棉,落上去就立时陷进了一团无底的柔软,小达忍了一会儿,没忍住,终于摇了摇头,说阿姨,是那只手。
小达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能让小护士泪流满面。
老护士叹了口气,对小护士说你去吧,把他妈推过来。小达的母亲李元妮是和小达同批送来的,就住在隔壁的女病房。李元妮的伤在腿上。李元妮被刨出来的时候只有点轻微的擦伤,后来为了找一床席子而爬进残存的半间屋里。席子都拖出屋来了,却遇上了余震,一块碎石砸下来,砸成了大腿骨折。
小护士推着李元妮去了隔壁的病房,进了门,母子两人见过,一个叫了声小达,一个叫了声妈,声音都有些嘶哑。半晌,小达才说妈我的右手没了。
说这话的时候小达嘴边的两个小窝跳了一跳,脸上荡漾开隐隐的一丝笑意。
小护士的眼圈又红了,老护士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蹲下身来,轻轻抓起小达的左手。说孩子啊世界上有好多人都用左手工作的,你出院就该进学校了,正好从头开始学左手写字呢。
“你爸从小就是左撇子,往后你就跟你爸学。”说这话的时候,李元妮并不知道她的丈夫已经不在世上了。万师傅是在途中的一家招待所里遭遇地震的,一层楼整个塌陷,他和同房间的两个同事无一生还,只是噩耗还需要几天才能传到李元妮耳中。
“妈,是你,把姐姐,弄丢的。”突然,小达直直地看着李元妮,一字一顿地说。
李元妮的身子一下子软了下去,“她,连个遮盖的也没有啊……”李元妮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