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地震中,万小登和弟弟小达一同被压在了一块水泥板下面,只能救一个,母亲李元妮选择了小达。这次灾难中幸运活下来的小登,被王家夫妇收养,改名王小灯。多年后,王小灯和杨阳结婚,三次割腕自杀呼救的她,到底有什么不能面对的呢……
一个人的圣诞节
2005年12月24日,多伦多。
门铃叮咚一声,将王小灯吓了一跳。谢天谢地,总算回来了。小灯捂着胸口,朝楼下跑去,可是丈夫杨阳已经抢在她前头去开了门。门口站着一队穿着束腰紧身长裙和红披风的女子,手里各拿着一本乐谱。为首的那个女子将提琴轻轻一抖,一阵音乐水似的淌了出来。
小灯收住脚步,闭着眼睛捂住耳朵,坐在楼梯拐角的那片黑暗之中。她知道此时窗台上的那棵圣诞树正在一闪一闪地发着金色和银色的光,路上的积雪已经被街灯涂抹得五彩斑斓。不是苏西。
小灯的脑壳又开始疼了起来。小灯的头疼由来已久。X光,脑电图,CT扫描,核磁共振,她做过世上科学所能提供的任何一项检查,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多年来她试过中药西药针灸按摩等等的止疼方法,甚至去印第安部落寻过偏方,可是一直没有效果。
她的头疼经常来得毫无预兆,几乎完全没有过渡。一分钟之前还是一个各种感觉完全正常的人,一分钟之后可能已经疼得丧失行动能力。为此她不能胜任任何一件需要持续地与人打交道的职业,于是她一而再地丢失了一些听上去很不错的工作,比如教授,比如图书管理员,再比如法庭翻译。她不仅丢失了许多工作机会,到后来她甚至不能开车外出。有时她觉得是她的头疼症间接地成全了她的写作生涯。别人的思维程序是平和而具有持续性的,而她的思维却被一阵又一阵的头疼剁成许多互不连贯的碎片。她只有两种生存状态:疼和不疼,疼是不疼的终止,不疼是疼的初始。
即使捂着耳朵,小灯也听得见楼下混乱的“圣诞快乐”声,那是杨阳在和唱诗班的女人们道别。小灯猜得出他正摸摸索索地在口袋里寻找合适的零钱———那些女人圣诞夜到街上来唱诗,是筹款的。自从小灯和杨阳在六年前搬到这条街上来之后,几乎年年都是如此。
可是今年的圣诞和往年不一样,因为今年他们没有苏西。苏西是小灯和杨阳的女儿。苏西昨天出走了。昨天早上,小灯就知道苏西这回是来真格的了。当时小灯正趴在苏西的电脑上,一页一页地查看着苏西的网络聊天记录———苏西和同学约好出去逛商店了。小灯看着看着就人了神,竟忘掉了时间。后来觉出背上有些烫,回头一看,原来是苏西。苏西的眼睛一动不动地,就把小灯的脊背看出了两个洞。小灯的表情在经历了多种变换之后,最后定格在嘲讽和质问中间。谁是罗伯特?你从来没有和你自己的母亲说过这么多话。小灯冷冷地说。苏西的脸色刷地变了,她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小灯,也许,你用不着管得那么紧。”杨阳迟迟疑疑地说。“你是说,我也管你太紧,是吗?”小灯陡地睁开眼睛,直直地看着杨阳。杨阳不敢接那样的目光,垂下了头。
“你让她在你眼皮底下犯点小错,也总比你看不见她好。”
“她还没到十三岁,别忘了咱们自己十三岁的时候……”小灯被戳着了痛处,弹簧一样地跳了起来,眼睛似乎要爆出眼眶。“对你不了解的事情,请你最好闭嘴。我比十三岁小很多的时候,就已经是大人了。你别拿女儿做由头,我知道你是要我不管你,你就好和你那个说不清是哪门子的学生,有足够的私人空间,是不是?”
小灯的话还没说完,杨阳却已经走远了。杨阳走到大门口,又回过头来,叹了一口气,说王小灯你要是有本事就把天底下的人都拴到你的腰上管着。
门咣的一声带上了。她知道,这个圣诞节她只能是一个人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