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从西安赶回来时,母亲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人也瘦得脱了形,整天昏沉沉地睡。可哥哥一到家,她硬撑着坐了起来,两只眼盯着哥哥,眨也不眨。晚饭时,她竟喝了半碗鸡汤。她还讲了哥哥和我幼时的趣事,脸上微微露出笑意。哥哥为此甚至埋怨我谎报“军情”,母亲听了突然收住了笑:“这是回光返照。我的时间不多了,该办的事快办吧。”
母亲讲到身后灵柩放在哪里,灵堂如何布置:“灯光宁可暗一点。病床上拖得太久,脸上难看,光线太亮,让人看得难受。外衣只穿那件蓝条呢的好,不要再花钱买了。”母亲一生喜好风光,她不愿自己给人留下的印象不美好。接着,她又指点如何报丧:哪家需跪拜,哪家需上门,哪家口头通知就行了。“儒表弟那儿事先就不必报了。他家困难,别让他破费。事后告诉他一声,叫他来拿我理好的一包旧衣服,他孩子多,用得上。”哥哥劝她,到这分上何必还要操心别人。母亲没答,却忽然睁大眼睛说:“儿子,妈没给你们留下什么金器……”“妈,你养育了我们就够了,我们不图你留什么。”哥哥和我齐声回答。母亲眼角滚出两颗浑浊的泪。
母亲是有名的热心肠,街坊有喜事丧事,都要请她去张罗。往往是主人临事心乱丢三落四,母亲镇定自若把各样礼仪办得井井有条。有的主人图省心,甚至把自家钥匙往她手里一丢要她给当几天家。母亲总是不辱使命,几天后事情料理停当还回钥匙,博得主人千恩万谢。此刻当她确知自己来日无多,也似在为别人安排后事,讲述该怎样办好自己的丧仪。虽是气喘吁吁,话语仍十分平静,显然她已预见到自己身后的一切:“你们没经过这等事,不要到时候手忙脚乱。”过了一天母亲走了,走得很平和,那时在和我们兄弟讲着往事,后来逐渐减缓了语速,逐渐降低了声音。我们以为她是睡着了,殊不知她这一睡就再也不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