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地震中,万小登和弟弟小达一同被压在了一块水泥板下面,只能救一个,母亲李元妮选择了小达。这次灾难中幸运活下来的小登,被王家夫妇收养,改名王小灯。多年后,王小灯和杨阳结婚,三次割腕自杀呼救的她,到底有什么不能面对的呢……
热得离谱的夜晚
1976年7月28日,唐山市丰南县。
万小登对这个晚上的记忆有些部分是极为清晰的,而对另外一些部分却又是极为模糊的。很多年后,她还在怀疑,她对那天晚上的回忆,是不是因为看过了太多的纪实文献之后产生的一种幻觉。她甚至觉得,她生命中也许根本不存在这样的一个夜晚。
那夜很热。其实世上的夏夜大体都是热的,只是那个夏夜热得有些离谱。
万家原来是有一台电风扇的,那是万师傅用了厂里的旧材料自己装搭的。可是这台电风扇已经在昼夜不停的运转中烧坏了机芯,所以万家那晚和所有没有电风扇的邻里们一样,只能苦苦地干熬。
母亲李元妮这晚一个人睡一张床。父亲出车了,两个孩子和小舅挤在另一张床上。母亲和舅舅不停地翻着身,蒲扇噼噼啪啪地拍打在身上,声若爆竹。
“老七呀,上海那地方,吃的跟咱们这地方不一样吧?”母亲问对过床上的小舅。
“什么都是小小的一碗,看着都不敢下筷子,怕一口给吃没了。倒是做得精细,酸甜味。”
母亲羡慕地叹了一口气,说难怪南方那些女子细皮嫩肉的,人家是什么吃法,咱是什么吃法。听说南边天气也好,冬天夏天都没咱这儿难熬吧?
“人家是海洋性气候,四季分明。冬天比咱们这儿暖和多了,夏天白日也热,到了晚上就凉快了,好睡觉呢。”
黑暗中母亲的床上有了响动,小登知道是母亲在脱衣服。母亲从来不敞怀睡觉的,可是这几天母亲实在熬不住了,“你说小七啊,今年是不是热得有些邪乎?你看看小登小达身上的痱子,都抓得化了脓,他爸回来见了那个心疼啊。”
小舅就嘿嘿地笑,说我姐夫平日见了谁都是个黑脸,可见了这两个小祖宗,一点脾气也没有。
母亲也笑,你还没见过他爷爷奶奶的样子呢。你姐夫家三个儿子,才有小达这么一个孙子,他爷爷奶奶恨不得把小达放在手掌心上当菩萨供起来呢,小舅摸了摸小达的腿,瘦瘦的,却很是结实。没动静,大约是睡着了。“这孩子身子骨倒是长好了呢,性情也好,是个招人疼的样子。不过我看姐夫,倒是更宠小登。”
“闺女长大了是爹娘的贴身棉袄,不过小登这孩子的脾气,唉。”母亲长长地打了个哈欠,说,“七,你睡吧,这两个冤家缠你讲了一夜的话,也倦了。”
舅舅嗯了一声,蒲扇声就渐渐地迟缓低落了下去,间隙里响起了些细细碎碎的鼻鼾。
小登的眼皮也黏耷了起来,她听见母亲摸摸索索地下了床,黑暗中不知撞着了什么物什,哎哟了一声。小登知道母亲是要摸到院里去小解的。小登依稀听见母亲在窗外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老天爷,这天咋就亮得这么……”突然间,惊天动地的一阵巨响,把母亲的半截话刀一样地生生切断了,小登的记忆也是在这里被生生切断,成为一片空白。
等她重新记事的时候,她只感觉到了黑暗。她听见头顶有些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她也隐隐听见了母亲含混沉闷的呻吟声,如一根即将断裂的胡琴弦。她想转身,却发现全身只有右手的三个指头还能动弹。她将那手指前后左右地拨拉着,就拨着了一件软绵绵的东西———是一只手,却不是母亲的手,母亲的手比这个大很多。小,小达。她想叫,她的声音歪歪扭扭地在喉咙里爬了一阵子,最后还是断在了舌尖上,一阵哗啦的瓦砾声之后,母亲的声音突然清晰了起来,“七,七,找件衣服,羞死人了。”
“救人要紧,还管这个。”这是小舅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