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死亡是一个过程，也就是说，它有一个开始，有一个结束。无论是谁，都不是说死就死的。又有人说，人一生下来就开始走向死亡，也就是说，死亡开始于我们的出生。这话虽然深刻，但不免耸人听闻。人一生下来就开始死，那么，他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生的呢？难道，父母结合的时候他开始生，一旦降临人世便是生的结束？生之开始到生之结束不过是十月怀胎的过程。这么一推论，显然就导致错误了。或者说，生死是交织的，生的同时也就是死。生死相依，方生方死，生即是死，死即是生……呵呵，有点像念经。我们能不能抛开这些大而空泛的名言至理，确实地甚至是实用主义地界定一下死亡呢？心脏死亡或者脑死亡都不是我们所要采用的，因为不把死亡看作一个过程，而看作某种即刻性的质变。这不属于实用主义，而属于机械主义。人又不是机器，死亡不会是咔啦一下就运转不成了。死亡，既是生理的，也是心理的，所以说，它开始于一个过程，也完结于一个过程。

　　关于死亡，我们能知道的有两件事。一是，人必有一死。二是，人不知道自己何时会死。也许过着过着，他就知道了。一旦知道自己的死期，事情马上就改变了。我以为，从那一刻起，人便开始进入了死亡。换句话说，人知道自己何时会死即是死亡的开始。极端的例子有被医生宣判的绝症患者、刑期已定的死刑囚犯。不极端的例子则是那些垂暮之年的老人，虽然不能明确地知道自己哪一天会死，但来日无多的感受仍然是时间性的。那么，遭遇天灾人祸、突然暴亡的人呢？死亡是一个过程的说法在他们的身上又如何体现？也许你会说，他们也有预感，或者说重创之下并没有马上就死。再就是引入死后的生命，以便能够自圆其说。但，这些多多少少像是一种狡辩。因此我觉得，虽然死亡的过程或长或短，但并不是所有的死亡都需要一个过程的。那些至死都不知道死到临头的人无论年纪再大，都属于夭折。生、老、病、死，死亡的阶段居然被完全忽略，人生的不完整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暴亡乃是悲剧，比死亡本身更可怕。所以诸位，过马路的时候要当心了。

　　抽象地知道人必有一死是一回事，切实地感受死亡是另一回事。与死亡为伍，在死亡中停留，我认为是人生的必修课。

　　韩东：著名作家、诗人。著有诗集《爸爸在天上看我》，长篇小说《扎根》《我和你》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