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12月5日中午,母亲坐在病床上安详地离去,走完了她90年的人生路程。
母亲十几岁嫁给父亲时,老家还在江宁龙都乡下。父亲兄弟九个,媳妇们除了日常农活、喂养劳作外,还要按顺序轮流上灶为全家人烧饭弄菜。烧得不好,满脑瓜封建思想的爷爷就把烟袋头敲了上来。二婶、五婶烧的饭菜总不合爷爷的意,轮到上灶的那天她们就战战兢兢恐慌不已,母亲就会适时地从农田里溜回来助上一臂之力,帮她们渡过难关。母亲在娘家时还学会了一些刮痧、拔火罐、放血方面的技艺,及时为家里人处理一些小毛小病。
后来,父亲母亲一路走来南京,在路边搭个棚子以打铁谋生。父亲掌钳,母亲抡锤,从早打到晚,从冬抡到夏。一个修汽车的宁波师傅时常到父亲的铁匠铺加工零件,见父亲心灵手巧,收留父亲做了学徒,父亲从此做起了终身机器匠。
满师后,父亲在内桥租房开起了机器行,乡下的叔伯、舅舅、堂哥、表哥们就陆续投奔了过来。父亲只管带徒弟干活,内当家“总管”却是母亲,柴米油盐、穿衣添鞋、收支应酬,一应大小事情都是母亲在打理。日本人统治下的南京城里经常买不到米,母亲就走到中华门外码头上去买。回来的路上,一手抱着大姐,一手夹着20斤米。有一回,秦淮河码头上也没有米卖,母亲就抱着大姐,颠着小脚,一直走到铁心桥才买到。
旧社会做机器匠不容易,受气挨宰的父亲心里憋屈,往往就把气撒在承活的堂哥表哥们头上,动辄对他们拳脚相加。父亲打过了事,母亲一旁看在眼里,就承担起了善后“思想工作”,吃饭时特意在堂哥或者表哥的碗里埋一个油煎鸡蛋,再对他们动之以情地说教安抚一番。公私合营,铺子并入了曙光机械厂,父亲他们全都到厂里上班,成了技术方面的骨干。后来,几个在技术上有所成就、工作上有所建树的堂哥表哥们,一直都很记挂母亲,不时抽空跑来看望。
母亲一共生育了我们兄弟姊妹九个,白天她忙着里里外外的大小事情,深夜的灯光下她还在为我们裁衣缝鞋,全家老小的衣服、鞋子都是她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上世纪六十年代自然灾害,没有饭吃国家号召“瓜菜代”,母亲盛饭时尽量给父亲挑一碗白米饭,儿女们每人一碗菜饭,她自己背过身向空锅里兑点水喝下,就算一顿饭吃过了。二哥、二姐下乡插队,母亲总是想方设法从缺吃少穿的生活里再省出一点来贴补他们。
好不容易把我们一个个拉扯成人,陆续结婚生子后,她老人家又不声不响无怨无悔地忙起了第三代。那时,在从洪武路菜场到户部街的路上,每天都可以看到一老两小蹒跚而行的身影:70岁的老母亲一手扛着二哥家的媛媛,一手拎着沉重的菜篮,大哥家的燕子则牵着奶奶的衣角在后面紧紧跟随着。哥弟四个虽然都各自成了家,却仍然和母亲挤住在一块,一大家的饭菜依然是母亲在买在洗在烧,一个接一个的孙子孙女还得由她亲自来拉扯。
直到两年前的那场大病让她躺倒在了病床上,她才无奈地歇下了手。在为母亲守灵的晚上,我们唏嘘着、诉说着,对比自己五六十岁却已精力不济的窘况,真不知道母亲身上怎么会有如此巨大的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