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在秋末冬初，天气的变化往往出人意料。连续下了十几天连绵阴雨，让人连心情也发霉了之后，太阳公公终于露出了安慰性的老脸，刺骨的寒风，在这张和善面孔的背后，猝不及防地扑上身来。一下子，人人都变得臃肿了。

　　在一个温暖的房间里，我的一切感叹，都仿佛是虚构的。窗外飞驰而逝的汽车、飘飘落下的枯叶、疾速走动的路人、小心谨慎的野猫、绵软浮絮的高云，包括变味了的空气，看不见的蚂蚁爬行，此刻都无法干扰我美好的心情。这种平静的心情来自于阅读、闲坐、喝茶，乃至无所事事。在这个生活节奏越来越快的时代，闲散是一种奢侈的态度。这种态度决定了一种味道开始在我的房间里弥漫：牛尾汤的味道。

　　这正如一锅需要文火慢熬四到六个小时的牛尾汤。对于快餐店的常客而言，在家里熬制一锅浓汤似乎有点不可思议。一个汉堡包、一碗面条，就能尽可能地腾出更多的时间来忙忙碌碌———这种忙碌或许没有什么意义，很多人忙碌着，就是为了让自己显得充实。超市里有各种半成品和成品汤料，快速的拿开水一冲一泡，慢点的倒进锅里略略滚一滚。大家都这样省略着自己。

　　厨房里的汤味，渐渐充盈，溢出，淌进房间，四处游走。

　　我家不远处有一家汤坊，每天门口的候餐位置上，总是排得满满的。我对排队的地方一向比较尊敬。终于有一天，朋友请客，订了包房，我有机会进这家餐厅了。

　　大骨头汤上来了，一个气势磅礴的陶罐锅。汤渣捞出，盛到两个大碟子上：酥烂的骨头、嫩艳的玉米、坚挺的藕块，这些东西搭配到一起，让我暗暗起疑。一锅好汤，配料诚然要精挑细选，但是更重要的还是时间。熬汤就是熬时间。广东人叫做煲汤。对于一个家庭来说，能否煲汤，有没有耐心，懂不懂配料，煲得好不好，几乎就是一个家庭是否和睦乃至和谐的一种准确暗示。煲汤的配料和文火慢炖，跟老朋友相处一样，是需要长时间慢慢地相互磨合的。夫妻也一样。那些和谐的夫妻，处事态度和说话表情，都像被放进陶罐锅里煲过了一样，非常融洽、温和、相互无间，而无这家汤坊渣料的轮廓鲜明。这些玉米和藕块，或许都是把大锅的炖汤盛到小的陶罐锅里之后，才匆匆扔进去的。这缺乏了煲汤的从容，即便配料再好，也煲不出一锅好汤来。

　　冬天煲牛尾汤，味道鲜美不说，其丰富的营养还能帮助我们御寒。

　　牛尾膻，茴香、桂皮、生姜都必不可少。加半个西红柿，它会在慢慢被熬烂的过程中，释放自己的清新，吸收牛尾的燥酽。再加半根胡萝卜，它也会在慢慢的酥软过程中，拥有香艳的身段。关键还是耐心和时间。有更多的闲心，不妨加入半只洋葱，几根芹菜，都是去膻的蔬菜。牛尾汤的配料，真的不需要太复杂，它仅仅需要你的耐心。你悠闲，它浓酽。

　　叶开：编辑、小说家。出版有长篇小说《口干舌燥》《我的八叔传》等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