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认识一个人,他喜欢说话,他自称是“快乐的啰嗦”。可是他快乐了,别人却痛苦了。但他一点儿都感觉不到别人烦他,也许他根本就不在乎别人是不是烦他。反正只要有他在,我们的感觉是,话都被他一个人说了,只有他一个人在说话。
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话说?一个人是怎么具备了不停说话的能力的?在他滔滔不绝地说话的同时,我们陷入认真的思考。答案也许有二,一是他事无巨细,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每天报纸刊登的国际国内新闻,以及娱乐八卦,他都有转述和评论的巨大热情。二是他不怕重复。在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情况之下,他不怕炒冷饭,不怕翻出陈芝麻烂谷子出来唠叨,也要将说话进行到底。
都说这人幸亏不是个教师,要是他掌握了讲课的霸权,那么遭殃的就是那课堂里可怜的学生了。这人幸亏也不是领导,要是他坐到台上做起报告来,台底下的人可就要做好学习红军长征的准备,发扬不怕苦不怕累甚至不怕死的革命精神才行。也幸亏这个人不是自己的父亲或者丈夫,要是和他整天生活在一起,一定会被他聒噪得发疯。当然聋子是个例外。
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并且是在前十五分钟之内,尚不会感觉到心理和生理上的抗拒。反而会觉得这个人知识渊博,才华过人,对同志也充满了春天般的温暖。但是十五分钟一过,我们就会觉得烦了,就会很想请他不要再说了,至少也得歇上一歇,喝几口茶再说。但他对于人们的暗示,甚至劝告,历来都是不予接受的。他连稍许的停顿都不会有,继续他的海阔天空。他说啊说啊,听众的生理都渐渐出现问题了:先是头晕,接着耳鸣,很快,呕吐的感觉出现了。总之人变得极度脆弱和烦躁。拉得下面子逃跑的人,是必定会夹着尾巴逃跑了。而那些没有任何理由逃走的人,则频频用打哈欠、拧耳朵、做鬼脸、跺脚这些动作来表达内心的不安。但这种抵抗运动,面对惊天的语言恐怖主义,作用是何等的微弱!简直是螳臂挡车蚍蜉撼树以卵击石。
因此你会暗暗发誓,再也不会见这个人第二次了。即使是天崩地裂,海枯石烂,也不要见到这个人了。一想到万一还要在什么场合与这个人不期而遇,你立马双腿发软,脸色惨白,如芒在背,魂飞魄散。
但我必须说明的是,此人绝对是个好人。除了爱说话,基本没有其他毛病。他的最大优点,是喜欢买单。我记得,只要有他参加的饭局,最后慷慨解囊的总是他。而且,他还是一位优秀的同行,为了社会主义祖国的文学大计,我们免不了还是经常要舍身与他相见。
一次饭局上,有人终于被他折磨得失去理智了。这人突然从座位上跳起,飞抵“快乐的啰嗦”面前,二话没说,伸出双手,死死卡住了他的脖子。这下他说不出话来了,只是喉咙里发出了呜呜的声音。这是我惟一的一次,见他连续一分钟不说一句话。在座的人惊呆了。要不是有人及时回过神来,上去拉开疯狂的暴力者,“快乐的啰嗦”同志,也许就要一命呜呼了。
荆歌:著名作家。主要作品有《鸟巢》《十夜谈》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