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妈妈讲，她十三岁时外公就去世了。那时，姨妈和大舅已经成家，是您，一个矮小瘦弱的小脚老太，独自操持了小舅的婚事，并把妈妈抚养成人，后来又帮忙把我们姊妹带大。

　　有许多事我是记得的，外婆。我们住的那半间朝北的小屋，很矮很湿。推开门先要下几级台阶，才能踩到滑溜溜的地面，一不小心就会摔跤。我额头上的两道疤痕就是那时留下的。紧靠台阶就是灶台，灶台旁边您放了一个小木箱，那也是我们的桌子。桌子南边横放着床，它紧靠着墙，墙那边是小舅家的厨房。

　　在那里，我们一起生活了六年，直到回家读书。我和你一直形影不离，只要一会见不到你，就会屋前屋后到处找。

　　我记得，每次邻村放电影我闹着要去时，你总会哄我：“乖乖，我们不去，外婆在家炒花生给你吃。”然后小屋里就会飘满了炒花生的香味。吃几个花生，我就乖乖地睡觉了，你又仔细地把余下的花生用手绢包好，留给我第二天吃。

　　夏天，小屋里特别闷热。我们在屋外乘凉，听你讲狼外婆的故事，听着听着，我就在你怀里睡着了。你悄悄起身，把我抱回屋，一放在床上，我就热醒了。你只好让我睡在你的胳膊上，不停地扇蒲扇。半夜起身小解，我看见你闭着眼睛，手却依然慢慢摇着蒲扇。我直到现在都想不明白：您怎么睡着了，也能扇扇子？

　　我还记得和您一起去钓鱼，去捡柴火……

　　我到了读书的年纪了，做教师的爸爸决定接我回家读书。

　　我们一起在我家过完了春节。见我每天开心地背着书包去上学，您放心了，打算回家。

　　那天早晨，好像是晴天。我和往常一样去上学，已经走到半路了，不知为什么总是觉得有事要发生，就回头朝村口张望。一下子就看见走到桥头的你和送你的爸爸妈妈。于是，我没命地朝你奔去，一边声嘶力竭地喊：“外婆，等等我！”你要去乘车的地方和我上学并不是一条路，中间隔着很多条田埂。我不知道是怎样跑到你身边的，抱住你的腿，不停地哭喊：“外婆，你别走，你别走。”我小小的心里充满了恐惧：您一走，就没有人爱我了。后来，是爸爸硬掰开我的手，把我夹在胳膊下一直拖到了学校。

　　那一年，我七岁。那一幕，一说起来，您就会流眼泪。我知道，您也舍不得我。

　　可是，我二十岁那年再哭喊“外婆，你别走”时，您再也听不见，也不会流眼泪了。

　　您走后，我常去山上看您，告诉您我的变化。您也知道，我离开老家，来南京了，离您近多了。我又在南京东郊买了房，年底可以住了。

　　外婆，您认识去我家的路吗？我在院子里种棵桂花，树下放把摇椅，您经常回家坐坐，让我也好好疼您，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