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安部的协助下,著名作家黄济人第一次向世人展示了神秘的公安部功德林战犯所的真实全貌。本书以原国民党战犯邱行湘的被俘和改造为线索,具体而生动地描叙了杜聿明、宋希濂、黄维、康泽、文强等一大批国民党高级将领,在这个比军事战场上更为炽热、复杂和漫长的决战中改造从新的内幕。
蒋铁雄回到战场
晋冀鲁豫与晋察冀两解放区合并为华北解放区以后,训练班属华北人民政府保卫部管理,班下设管理所。
邱行湘认识了管理所蒋所长。这是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布尔什维克。人们皆以“大胡子”称之。他是一个军人,但是他的武器是一支烟杆,他的军装是一件破棉袄,而他的营房竟设在国民党战俘们居住的那一座四合院里。久而久之,邱行湘偶尔把他当作了训练班的组员,可以随意捋捋他的长胡须。
时令正是隆冬腊月,训练班姚科长、管理所“大胡子”和几十个战俘围着火炉团团而坐。屋里的暖气融去了玻璃上的冰花,清新的晨光照射在木桌上一朵纸做的红花上面。这是一个欢送会。欢送原国民党军暂编第三纵队快速纵队副司令蒋铁雄,光荣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赴华北军政大学工作。
蒋铁雄今天穿了一身崭新的解放军军装,被“大胡子”按在正中座位上。他站起身,刚刚说了句“我个人能够有今天,是做梦也没有想到的”,就泪流满面,声音沙哑了。
二十多岁的姚科长显得比蒋铁雄还要高兴。灰色军装穿得整整齐齐,脚上穿一双毡靴,白皙的皮肤,不像军人,像文人。他说:“蒋铁雄是从战场上来的,现在又要走到战场上去,而其间的变化是,国民党少了一个干将,共产党多了一个专家!”掌声之中,姚科长站起来给蒋铁雄戴上了红花。
邱行湘没有鼓掌。为了掩人耳目,他使劲地搓了搓手———手热了,心也热了。他没有冬天坐在火炉旁的惬意,他感到夏天走在太阳下的烦躁。木桌上的瓜子和花生,他一颗也没有吃,反倒破例地抓过一盒香烟,一支接一支地吸。
昨晚夜深人静的时候,蒋铁雄悄悄把邱行湘唤醒,把几件衣物送给他。
“我要走了。去解放区。”
“……我在想,‘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跟了半辈子国民党,到头来走进解放区,是否有失节之嫌,我是心力交瘁,惟望蒋兄三思!”
“你还要说些什么?”
“只有一句。你若有机会回溧阳,请代我看一眼我的老娘,若身上还有零钱,拜托你给她买几块饼干。”
蒋铁雄动怒了,为了不惊动别人,他也只有一句:“你把枕头垫高好好想一想,你我在蒋介石手里究竟值几个钱?”
邱行湘虽然没有把枕头垫高,可是在蒋铁雄远走高飞以后,他确实好好想了一想。他想起1944年,国民党军第78师师长傅维藩驻防河南灵宝,当日寇进犯时,蒋介石为了保存实力,准备内战,密令傅师不战而退,而后为了掩盖他的不抵抗方针,竟以“作战不力”为理由把傅维藩就地枪决;他想起1933年,蒋介石在一次高级将领会议上,毫不掩饰地声称自己“就是一个快刀斩乱麻的统帅,现在就是要找一班快刀斩乱麻的将领”,而蒋介石快刀所及,并不排斥手持快刀的将领;他想起同一年,蒋介石在庐山办“暑期军官训练团”,凡参加受训的人,蒋介石都发给一把佩剑,剑长约三十厘米,剑柄刻“不成功便成仁”……想到这里,邱行湘眼睛睁大了,他感到若有所失,又感到若有所得。
邱行湘不完全了解共产党,可是他完全了解蒋铁雄。当解放军用枪对准他的后背,把他从战场上押走的时候,他没有举起双手;可是当解放军把枪放下后,在黄埔村口和井陉河边,他却自己慢慢地举起了双手!这两方面的感受,使邱行湘顿生疑团,他不明白共产党手中究竟有什么法宝:一个躯体,用不着开刀,可以取出旧的魂魄,而放入新的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