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书症是这样的:走进一个庞大的书店,就会知道这个世界上每天都会出版数以吨计的书籍,身处其中数分钟,晕眩、恶心、乏力定然会从心底涌现出来,像是妊娠反应。不同的是,后者还表示存在一个新生命,而前者只会催生一种绝望感。更奇怪的是,我们本身还在为晕书症增添数量背景。
晕书如果算是知识阶层的知行背离现象,那么,城市人群中有更本能、更潜在的另一种昏迷———晕人。可以做以下实验,第一步,在城市中人群密度最高的地方,广场或者商店,从东走到西,周边全是陌生的面孔,纵使你在这个城市认识一百万个人,你却碰不到其中的任何一个。在人群土壤中挖掘前进时,你会想:我为什么生活在这个地方?除了躲债方便一点,还有别的意思吗?第二步,拿着你的护照,去刚果大使馆签证,当你走在非洲大陆一个陌生的部落里时,却会意外地“邂逅”你的债主,只得乖乖还他1000块赌债。
这个实验证明的结论是,城市会用它巨大的数量威慑与迷惑引诱,仿佛上下两块磨盘,把你磨压得微小、扁平。与更多的人生活在一起反而让你更加疏离。任何一座城市,都只有大市民的面孔才能清晰,比如巴黎的巴尔扎克。巴尔扎克对巴黎说的一句狠话,引用率很高,“巴黎,我来征服你了!”在我们的想象中,巴尔扎克此话应该是呐喊出来的。真实情境应该是这个外省年轻人说完这句话后,周围欺生的巴黎人笑成了一团。
城市的产房、机场、火车站,每天涌来无数的新市民,很难说哪一张新面孔将来就会成为大市民,城市将以他为荣。这恐怕是城市最本质的魅力,为人的价值实现提供了无穷的可能性;当然,越是开放的城市越能做到这点。
比巴尔扎克更为极端的例子,是由王贞治完成的,这个职业生涯轰出了868支本垒打的棒球之王,比棒球史上的第二名高出了68支。东京修建了“王贞治纪念棒球场”,这幢建筑可以算是王贞治征服东京(甚至是日本和棒球世界)的勋章。而王贞治是在敌意的环境里做到这件事的,从他身上,也许更能体现成为大市民的方法。
这个中国父亲与日本母亲的孩子,1940年出生,成人以后,听从父亲的教诲,拒绝放弃中国人的身份,并不在乎付出代价———几乎被所有的日本棒球队拒绝。方法一:能坚持自己的价值。
20出头以后,王贞治发现得改善自己的击球方法,他于是花费数千小时参加传统的武士训练,从剑术中得到挥棒的灵感。方法二:发现他人的价值。
方法三:坚持方法一与方法二,直到成为大市民。
就是这么简单。如此就可以将自己的面目由模糊变成清晰。城市是充满个人英雄主义的丛林。一个人进入丛林之前,猜不出有什么收获;而丛林,同样也不知道何等人物将进入它。人与城市这种互相试探的暧昧关系,也许正是人与城市不可分离的原因。
连岳:著名专栏作家,专栏散见《南方周末》《南方都市报》等媒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