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抱石之女、旅日水墨画家傅益瑶,亲自撰写了此书,生动地披露了许多傅抱石的生活和创作中细节,以及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逸闻趣事。此书作为傅抱石的第一本传记,表达了傅益瑶作为女儿对父亲的一种纪念。
连载 9月6日见报 我的父亲傅抱石
“往往醉后”的背后
父亲喝酒画画的故事为人们所乐道,他还刻有“往往醉后”的闲章,钤在他的得意之作上。许多人因此认为我父亲是靠酒力来画画的。而我却不这么认为。父亲喝酒后的最大本事,是施展一个“金蝉脱壳”计。
父亲一旦提笔画画,你就会发现他的整个热情和他的思维方式,他的精神面貌,还有他的那种享受感、陶醉感,与平常判若两人。
父亲有鼻炎,直到现在,我的小学同学还跟我提起:“你爸爸就是一天到晚呼鼻子,哼,哼……”鼻子不好,呼吸不畅,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因此父亲画画的时候,就像老牛喘气,鼻腔里发出很大的声音。可是,父亲却强烈地陶醉其中,那种气氛能够影响周围的一切。他画画的时候一句话也不讲,一直画,一直画,情绪变化很大,像演戏一样起伏不停,并随着画面情况的不同,不断调整自己的情绪,完全进入了一个遗世独立的世界。
每当我在画室看父亲画画的时候,我不看父亲笔底下的画面,也不看父亲怎么去用笔,就是看着父亲,看父亲的样子,看他的神情和动作,看他的一举一动……只在父亲吩咐“去倒点水来”之类,我才会稍稍离开一会儿。父亲有时候会忽然停下笔来,抽根烟,然后就跟我讲几句。那时候,虽然我不太会对答,但是我真的非常喜欢那种气氛。
我觉得父亲在那个时候真正是“金蝉脱壳”了,特别是解放初期,“三反五反”、“反右”等政治运动频繁,外部给父亲的压力最大的时候,他摆脱了一切世俗的烦恼,神游青山绿水之中,在艺术世界中徜徉……以至我后来经常觉得父亲没有经历“文化大革命”是上天的恩赐,否则的话,他老人家会一辈子都解脱不掉。
父亲作画时的这种精神状态是上世纪30年代末在重庆形成的。在那个“国破山河在”的艰难岁月里,面对混沌世事,作为一个忠贞爱国的知识分子,父亲只能把他的忧怀和苦闷,通过画笔加以渲泄,以寄托他的情操和胸怀。
父亲在《壬午重庆画展自序》中写道:“因为每周我要步行到中大上课,来往约有六十华里,必须耽搁三天至五天,所以每月只有小半的时间可利用。”家里的创作环境也很逼仄:“我住在成渝古道旁,金刚坡麓的一个极小的旧院子里,原来是做门房的,用稀疏竹篱隔作两间,每间不过方丈大,高约丈三四尺,全靠几块亮瓦透点微弱的光线进来,写一封信已够不便,哪里还能作画?不得已,只有当吃完早饭之后,把仅有的一张方木桌,抬靠大门放着,利用门外来的光作画,画后,又抬回原处吃饭,或作别用。这样,我必须天天收拾残局两次,拾废纸,洗笔砚,扫地抹桌子都得一一办到。”
这些文章我原来都看过,但没有感触,后来跟二哥去了一趟金刚坡,激活了原先的印象。那间房子还在,已经堆满了稻草。父亲就是在那儿画画的,因为门对晒场,怕稻芒、麦芒飞进砚台里,父亲只好把墨盒掀开一点,舔点墨,再赶紧盖上,条件十分艰苦。大哥最近画了一张画,是以金刚坡生活为题材的,画中父亲站在这头,打着赤膊,大哥站在那头,也打着赤膊,在用火缸烘画。就是在那样的条件下,父亲创作了那么多的画,仅在1942年壬午画展时就展出了一百一十幅;抗战胜利回南京时,父亲带了十三包画,之后到上海开画展,展出了一百八十幅巨制。
他的“往往醉后”,就是借助于酒的力量,强化他的精神脱壳,从而在新的精神层面上有更高境界的追求和艺术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