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抱石之女、旅日水墨画家傅益瑶,亲自撰写了此书,生动地披露了许多傅抱石的生活和创作中细节,以及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逸闻趣事。此书作为傅抱石的第一本传记,表达了傅益瑶作为女儿对父亲的一种纪念。
连载 我的父亲傅抱石 9月5日见报
和父亲的最后一面
我大学入学后的第一个星期天,父亲特地把我带到城南去逛,先去了杨公井的古旧书店,跟店长说:“我的女儿现在是中文系的大学生了,要让她开始学会独立地做学问才行。”他向店长要了各种各样的辞典,不仅有《古代人名辞典》,更有《古代地名辞典》,甚至还有《古代方言辞典》。我奇怪地问父亲,为什么要这些似乎用不着的东西?父亲说:“你慢慢就会知道,做学问时这些是必不可少的。我那时因为穷,买不起,只能用学校图书馆的。可是图书馆的书,借了就要还,有时一懒,就把搞不清的问题搁置下来,也就始终搞不清了。我不能让你也这么拖沓,所以先给你准备好。”
父亲又给我买了一套《鲁迅全集》和一些别的书,之后便带我去夫子庙的古董店,向熟识的古董店老板要原拓的年代旧的好字帖。父亲说:“我要买来给我女儿练字,所以一定要旧的原拓,否则精神全跑了,再也练不出来。”父亲看了许多之后,挑了柳公权、颜真卿的等几种。那天父亲和古董店老板谈了很久,我在旁边听父亲跟他说要为我备这个备那个,觉得父亲是在把我当文化人来培养了,当时真的有一种得宠之感。
从古董店出来,父亲领我去永和园吃小笼包子,只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点心,更觉得自己真是福气透了。回到家,父亲叫门,我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父亲有些衰老,他的头发虽然没有掉,但是却白了,不由得心酸起来。我最害怕这种叫做预感的东西,但这一次的确是我们父女俩最后一次外出。
那天晚上不到九点,父亲就上楼休息了。他对我说,明天早上我送你。那时我读的中文系在距市区四十公里外的句容分校,要坐长途汽车,必须早上五点多就要出门。
早上起来,看看父亲没有动静,我就准备自己动身了。忽然,平常很难得早起的父亲在楼梯口叫住我,说:我今天不舒服,就不送你了。不过送你四个字,你要记住,就是“谦虚谨慎”。谦虚不是要对别人谦虚,是要对自己谦虚,你总对别人说我不行,那有什么用呢?自己行不行一定要清楚。谨慎是要对人谨慎,只有谨慎,才能保护自己。他告诫我一定不要说谎话,但也不要轻信别人。
在我频频点头准备下楼时,他又叮咛我:另外要记住,你要是肚子饿了,绝对不能借钱吃饭,你可以饿肚子;你要是没有钱坐车,你就走路,腿永远都在你的身上,但钱不是永远借得到的。如果你借钱借出习惯了,这双腿就没用了。
这两句话真是很少听到,俗话说有借有还,但是父亲认为这个也不安全。后来我才懂得父亲的意思,就是你总有借不到钱的时候,总有借了钱还不出的时候。就是这两句话,伴随我克服了许许多多难关,一直到今天。
看着披着衣服、俯着身子的父亲,听着他千遍万遍的嘱咐,我感动得都快要哭出来了。真未料到,不久父亲就瞑目而去了。不论是在梦里,还是脑海中,我总能清楚地看见父亲微笑的面容。这许多年来,我经历了崎岖不平的道路,也侥幸地有过一些机会。我自己也奇怪,为什么父亲的教训,在我的心中越来越鲜明,对我也越来越显出影响力呢!也许是人生的经历帮助了我,使我在精神上、在感情上永远没有失去过父亲;同样,也是因为有了父亲,才使我在精神上、感情上没有失去真正的人生。
自那以后,我觉得自己一下子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