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抱石之女、旅日水墨画家傅益瑶,亲自撰写了此书,生动地披露了许多傅抱石的生活和创作中细节,以及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逸闻趣事。此书作为傅抱石的第一本传记,表达了傅益瑶作为女儿对父亲的一种纪念。
连载 我的父亲傅抱石 9月2日见报
大哥的故事
大哥叫益钧,小石是他后来的名字。二哥叫益钜,二石也是他后来的名字。我们家有姊妹四个,我的大姐叫益珊,二姐叫益璇,我叫益瑶,都从玉,四妹出生时,母亲开玩笑说,生孩子生烦了,就叫玉吧,不另起名字了。
大哥傅小石从小就是个画画的天才。抗战时期,全家住在重庆郊外金刚坡,小石在三圣宫四维小学读书,校长是著名画家司徒乔的妻子冯伊湄。冯校长的女儿司徒媛和大哥年龄相仿,会写儿歌。一天,冯校长把小石叫到办公室,要他即兴为司徒媛写的一本儿歌集作几幅插图。司徒媛在一旁念诗,大哥一边听一边画,不到半小时就画好了“芦荡明月”、“杨柳小鸟”。冯校长大喜过望,立即将儿歌、插图交付印刷,取名《浪花》,作为四维小学的战地课本。书中司徒媛这样形容大哥:“邻居有个小朋友,眼睛亮又大……他爱看书,又爱画画,他天天来耍,从来不吵架。”
大哥后来考入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是中央美院的高材生。1957年“反右”时,院长江丰被打成“右派”,大哥被看作江丰一路的人,也被打成学生“右派”,与江丰一起被发配到北京郊区的西郊农场干活。1961年,父亲想了许多办法,把小石从北京调回南京,在江苏省国画院继续劳动改造,去紫金山库房守夜;次年,大哥摘掉了“右派”帽子。
“文革”开始,大哥这个“摘帽右派”被拉出来批斗,发配到干校劳动,再后来上山下乡,被下放到苏北泗洪县,一夜之间又莫名其妙地变成叛国投敌的“现行反革命”,判了十年徒刑。
大哥在南京龙潭采石场服刑时,我去那儿看望了好多次。他身处逆境,一点儿也不颓丧,反倒安慰我,夸奖嫂子。他后来被转到洪泽湖边的一个半岛上,妹妹经常去探望,送衣送食。大哥在劳改时期,竟然写了一本十多万字的关于工艺美术图案设计的书稿,书名叫《装饰艺术形式美的研究探讨》。
非常不幸的是,在农场,大哥坐在装满饲料的马车车顶上,被路边斜伸出来的刺槐树枝戳断了左腿,胫骨闭合性骨折,从此瘸了。
1975年,我开始为大哥跑保外就医。一个月后,大哥突然出现在全家人面前,虽然衣衫褴褛,一副狼狈相,但精神极好。他回来后,开始了没骨水墨画的创作,同时也成了我的老师。他当时用的名字是傅益钧,所画的水墨人物,极有南宋梁楷的韵味。
大哥还带我到九华山去写生。他告诉我,画写生的时候,千万不要把看到的东西都收罗进来,首先要把你要画的主题对象先放进去,然后让周围的东西都围着它转。这是我到国画院后第一次画写生就被别人夸奖的原因。
1932年出生的大哥,1977年时已整整四十五岁,这样的年纪,又坐过牢,暂时也看不到出路,竟然一点点人生的灰暗感都没有,不能不是个奇人。1979年,大哥的右派问题终于得到彻底的平反,但过度的兴奋却让他发了脑溢血,被送到离家不远的鼓楼医院。检查结果出来,医生告诉我们只有百分之二十的希望。果不其然,第二天大哥就开始全身抽筋。这时有人提醒,救命的办法只有一条,就是马上开刀,而能动这个手术的,南京只有一位叫侯敬镐的医生。
侯医生帮大哥捡回了一条命。大哥右肢瘫痪,但顽强地站了起来,改用左手作画。他的画是“笔含烟雨”的,他用自己的笔浇自己心中的块垒。他的人物画,描绘眼睛鼻子的一些地方特别精细,能把水墨画的精神表现得很充分,这可能得益于家传,也与他画西洋画出身有关,能抓住人物本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