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抱石之女、旅日水墨画家傅益瑶,亲自撰写了此书,生动地披露了许多傅抱石的生活和创作中细节,以及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逸闻趣事。此书作为傅抱石的第一本传记,表达了傅益瑶作为女儿对父亲的一种纪念。
连载 我的父亲傅抱石 8月27日见报
姐姐的故事
父亲一辈子流过三次眼泪。一次是为了他的姐姐,也就是我们的姑姑。第二次就是我大哥被打成“右派”的时候。第三次是因为我大姐生病,一夜愁白头———那次父亲的头发真的一夜全白了。
大姐是在1958年“大跃进”的时候生病的。大姐是我们家最优秀的女孩子,也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她是我们家惟一一个学工的孩子,读书又好,还有组织能力,是个品学兼优的学生,担任学校的团支部书记,学校老师没有一个不夸奖她的。因为全民大炼钢铁,团支书更是在火线上,晚上要挑灯夜战,炼不出钢铁来就不能睡觉。大姐是个内心很要强的人,整天绷着神经,一个月下来,她跟父母说,自己可能吃不消了。家里觉得一个女儿好不容易读了大学,能不能再坚持一两个月,等到学校放假再回来休息看病?但就这一两个月,把大姐熬坏了,她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地不睡觉,也不合眼,神经越来越衰弱。
我们家子女多,母亲开玩笑说,她是丰产不丰收,前后一共生过十二胎,只生存下了六个,我的正式排行是第九,现在是老五。父母的第一个孩子,是母亲在父亲去日本后生下的,不久夭折;在我二哥下面还有一个女儿,叫三毛,漂亮得像小仙女,父母非常喜欢,但在桂林逃难途中,因为生病没有药,也不幸夭折。大姐生下来后,以为是最后一个了,便取名小小。这样一个优秀的女儿却不幸患病,父亲的揪心可想而知。
父亲对大姐真正是当作宝贝来养的,母亲不止一次用白居易的诗来形容父亲的爱女心切:“她可是‘三千宠爱在一身’啊!”大姐住院,父亲几乎每天都去医院探视,得知女儿便秘,就买上香蕉,给女儿润肠,还特制一个本子每天记录大姐的排便情况,次数、干稀等。一天,父亲从医院回来,掏出本子叙说女儿情况。母亲冷不丁地说了这么一句:“你比太史公还强些。”父亲一时懵在那里,不明白母亲将他与司马迁相提并论的缘由,诧异地问道:“你怎么平白无故地表扬我?”母亲幽默一笑:“太史公写《史记》,你傅抱石记屎(史)!”
为了治好大姐的病,父亲有点病急乱投医,听说山东有个名医叫刘惠民,曾经给宣传部长陆定一和林彪都开过药方,就请过来问诊开药,开的是虎狼药,而且吓死人地贵,一副药时价六千块,比现在六十万还贵,什么犀牛角之类,吃了不见好,反而越发加重。
大姐因为这病,从来没有出去正式工作过,父亲心疼她,一有空就陪大姐散步,还盯着我们到医院去看望大姐,并鼓励她画画,带她出去写生。
大姐的病时好时坏,她自己清楚这一点,努力在调整自己、适应自己。她最大的办法就是坚持每天早晨起来画画,作为心理排遣,时间掌握得比我们还准确。她多画唐诗,把东西画得很美,有层次,还不时写下文字记下自己的感受。
父亲去世后很久,我们都没敢告诉她,怕她受到刺激。时间一长,她慢慢知道了,但从不追问,每年清明上坟,她都把头埋得很深。母亲去世后两年,我们也没有告诉她实情,只说母亲有病住在医院,到第三年她就不问了,心里洞明。前年父亲诞辰一百周年时,我们子女为父母做了一个合葬墓,大姐站在墓前,长久不愿离去,仿佛在跟父母亲说,她在努力活着,这就是最大的孝。
二姐跟大姐相反,是个有小姐脾气的女孩,哭起来能哭得天翻地覆。二姐毕业于南京艺术学院,在广西桂林工作过一段时间,后来到香港居住,然后又定居加拿大。现在她女儿回国工作,她又跟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