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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姐是家中第五个孩子，她出生前三个月我的大哥———家中唯一的男孩不幸意外身亡，大人们都把希望寄托在即将出生的婴儿身上，可惜“她”毕竟不是“他”。四姐从小就感到自己是家中不受欢迎的孩子。也许是后天失调四姐从小体弱多病但却很乖巧，一个人总是悄悄地缩在某一角落看书沉思，或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静观姐姐们与弟弟戏闹玩耍。

　　到了读书的年龄，四姐却不得不推迟一年，因为要带弟弟一同上学。四姐的书读得如何家中并不太关注，直到她继三个姐姐之后也接到南师附中的录取通知书时，爸爸妈妈才发现豆芽菜一样的四丫头原来也挺棒。在中学读书时四姐是学生会的宣传部长，随后又考取某大学土木工程系。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大学毕业的四姐成了我们那条街上众多男孩子暗恋的对象。也就是那年暑假，每到傍晚我家的大门外就会响起手风琴声，这是我后来的四姐夫从外地来南京在向四姐示爱。对于这个如此张扬的俊小伙，妈妈并不看好，但因四姐已心仪，妈妈对这个从小离家的女儿也就没强求了。

　　我印象中的四姐很少说话，举手投足温文尔雅，说话轻声慢语，我喜欢四姐，又敬畏她。小时候的我很贪玩，有时对妈妈的批评也置若罔闻，但放假在家的四姐只要浓眉一皱轻声说一句，我立刻循规蹈矩。记得妈妈曾说过：老四是孩子中最倔强最懑，也最能忍的一个。生孩子时嘴都咬出血，也不喊叫。

　　1986年秋季的一天，四姐夫突然打来长途电话说四姐得了肺癌，那年四姐还不满52岁。我遵循妈妈的指示赶去外地四姐家，我以为姐妹见面会痛哭，哪知见面后四姐见了我只是平静地说：“你姐夫拿不定主张是手术还是保守治疗，你那么忙还让你跑一趟，真是很抱歉。”当我说，妈妈让你回南京治病时，刹时四姐眼眶红了，泪水一下充满眼眶，但终究没掉下来。第二天四姐与我一同回了南京。

　　四姐在南京养病的日子里，一切事务都由我负责，这期间我们姐妹间的交谈超过过去几十年的总和，姐姐给我讲童年的逸事，讲十三岁只身来南京中学读书时的艰辛，讲大学生活的浪漫，但姐姐一直未提自己的婚姻，直到西红柿事件的发生……

　　由于连续的化疗姐姐的食欲已经很差了，一天姐姐突然对姐夫说，想吃西红柿。姐夫立即去菜场，转了一会儿买回来几个处理西红柿。看着个个都有破损的西红柿，姐姐悲哀地说：我一个工程师的工资应该能买得起完整的西红柿吧？我一个来日不多的人有权吃一两个新鲜的好的西红柿吧？姐姐的眼泪第一次当着我的面大滴大滴地掉下来了。

　　姐姐说：妹妹，这就是你姐夫，视钱如命。尽管在学校里你姐夫那么追求我，但结婚后一切都不是那么回事。你姐夫家境贫寒，婆婆根本不喜欢我这个大学生儿媳的。我嫁入夫家第一年开始，我的工资就由婆婆和你姐夫管理，理由是用来还你姐夫读书欠的债；做新媳妇的第一年春节是在婆家过的，大年初一清晨，你姐夫吃有馅的汤圆，夫姐和婆婆吃无馅的小汤圆，给我这个媳妇的只是汤圆汤加点米粉做成的糊糊。一次我不小心把一条羊毛围巾丢了，你姐夫用电灯照我，硬是不让我睡觉，一定要我回忆丢在何处；生下涵儿之后，你姐夫开始嫌我变老了，因为他依旧风流倜傥……我每个月给家中寄的生活费，那是刚结婚时据理力争来的，除了那十元钱，我没有一点金钱支配权，所以我一般不能回家探亲……四姐一口气说了许多许多，这时我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姐姐出差时给我寄粮票，给我做手套做棉鞋；为什么姐姐家生活那么好，但对娘家却比较吝啬；为什么其他姐姐回娘家是妇唱夫随，而四姐总是一人独行来去匆匆；为什么姐姐很少说话和开怀大笑。

　　1987年春天刚刚来临，姐姐突然提出要回自己家，那时姐姐因为癌细胞转移至大脑，平衡功能已出现障碍，她很多字不会写了，毛线不会织了，走路也需要人扶了，但思维能力依然清晰。那日她突然坚定地对我说：我来日不多了，我不能再在妈妈身边，我不能让白发人送黑发人，我要回去，你一定要帮我说服妈妈！看来姐姐经过深思熟虑，主意已定，我们只好顺她意了。那天是年迈的老妈和我们众姐妹一块送四姐上飞机的，那时送别的人可以在广场上看到旅客上机。临上飞机的时候四姐突然自己从轮椅上站起来向飞机走去，尽管我们叫着喊着与她告别，她却头也不回，就在登上扶梯的那一刹那，我清楚地看到四姐在抹泪，我知道四姐她不能回头，因为她不忍心看到白发苍苍的老母，不忍心看到伤心欲绝的姐妹，她怕一回头她就再也迈不开脚步……

　　三个月后姐姐告别了人世，终于摆脱了疾病的痛苦和世事的烦恼，带着对亲人的眷念去了天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