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是一样的〈家中一角〉
亲爱的宝宝:
我小时候,被爸爸带去过两个报纸老板家里做客。他们两家各有一道待客的菜,令我印象深刻。
一位老板家住城的这一头,那一餐是把菜一盆一盆摆开,好让几桌打麻将的客人,各自打完一圈的时间,再下桌吃饭。
我到他家时,菜刚摆出来,我看到有一盆大小大概像个提篮,里面堆满了一块一块杯盖大小的、圆圆的、深茶色、像豆腐干的东西。
我随后拿叉子叉了一块起来啃,觉得比豆腐干有弹性一点,吃起来还算有趣,看看满盆子都是,就又多叉了几个吃着玩。这时爸爸那桌离桌来吃饭了,爸爸走过来看我,我就问他我吃的这东西是什么,他告诉我:“这叫鲍鱼。”
另外一次,被叫到另外一位报纸老板家去吃晚饭。这位老板住在城的另一头。这位老板向来不喜欢把菜摆开来让客人取,一方面怕菜的温度不对,一方面不愿意劳驾客人自己走动去拿吃的。所以他家打牌吃饭,就宁愿让各桌互相等一等,等到一齐告一段落了才开饭。所以他家备了不同尺寸的圆桌面,吃饭的客人越多,就架上越大的圆桌面,总是可以让大家一起围桌共餐。
从小孩子眼中看起来,当然就觉得圆桌很辽阔,每缸菜都巨大又冒烟。其中有一缸端上桌时,只见淡茶色透明刺须从缸口满出来,颤巍巍朝四方乱七八糟的、呈喷射状散开。女主人热情地招呼,拿勺一大碗一大碗分盛给客人。我吃了觉得脆脆的很好吃,我爸说:“这叫鱼翅。”
我后来当然还在不同主人的家里,吃过其他好吃的东西,有的主人请客时,对端上桌来的那份鲍鱼或鱼翅会很郑重地介绍,这时我脑中就会自然而然地浮现我小时候遇见这两道菜的画面。
我一直都不喜欢参加装模作样的宴会,我甚至觉得一群人相聚时,不聊些有意思的事情,反而郑重其事地讨论着,此刻开的是哪一年份的酒,或哪位身上穿的是哪家牌子的衣服,都会让我有点疲倦。
主人请客人吃什么,那是主人的情意。客人为主人穿上什么,那是客人的情意。如果事事都要明白说破,那还有什么情意?不如直接把价钱标在上面算了。
我常常被问到老派有钱人和新富的人有什么不同。一样是钱,给人的感受不同。
钞票〈深夜咖啡馆〉
亲爱的宝宝:
我对钞票做过两件事情:
第一件,我搜集了一批已经绝版的法国钞票,因为上面印着彩色的、圣修伯利创造的《小王子》。我为这批小王子钞票写了一篇纪念的文章,再印成小而隆重的深蓝绒布卡片,然后把这些法国钞票一张一张贴进卡片里。然后我把这叠卡片放在书架上,《小王子》的旁边。
第二件,我搜集了一批已经作废的钞票,裱在纸上,满满铺了一地。然后,请一位我很看重的艺术家,拿火药线布置在上面。他把火药线盘绕成巨大的符咒,接着点了火,一阵火烧爆炸之后,出现满地被炸出焦黑咒语的废钞符纸。
艺术家和我把炸出大小破洞的符纸拿起来,抖掉纸屑、用毛笔签上名,他用黑墨、我用朱墨,签完名、欣赏完火药形成的裂痕纹路,再一张一张用金色的框子框起来。
然后,我们两个把这批废钞灵符,拿到电视上去,把符纸用一千倍的价钱,卖给六十六个打电话进来的有钱人,二十分钟就卖光了。
我对钞票,有时仁慈,有时残忍。有时庄重,有时戏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