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今晚有空吗？能不能帮我剃个头？”父亲发来语音。

我犹疑片刻回复道：“今晚没空，明晚吧。”

“好的，如明晚没空，后面也行。”父亲略显卑微的口吻，使我心里有点别扭。其他人家的父母年纪大了，对子女说话是不是也这样？还是平时里我对父母态度有问题？

为了不让父亲失望，还是决定当晚过去。拿着剃头工具，我急匆匆到了父亲住处。“儿子来帮我剃头了！”每次父亲都非常高兴，颤颤巍巍地端正坐好。替父亲系好围裳，装好0.6厘米卡口，对着父亲满头银发，我开始给父亲剃头了……

小时的记忆中，父亲跑供销经常出差，他每次上海出差回来带给我一个糖心芝麻馒头或一玻璃瓶汽水，我都十分得意地拿去在小伙伴中炫耀一番，不过，不知为何，我与他还是有疏远感。他从未动手打过我，有事都能耐心地讲道理，但我还是见他怕，有时远远见到他回家，我会赶紧从正在弯腰洗衣的母亲背上顺溜下来跑到远处去玩。

小孩对剃头多有着天然的反感，我也不例外。每次剃头，都像抓小鸡一样强制执行。小学三年级时，有一次父亲要带我去走亲戚，看着我长乱的头发，很是皱眉，再看看我穿着拖鞋，更是皱眉。“儿子，跟我去剃头，剃完头，我给你买双白跑鞋。穿着拖鞋到人家去，太不正式，对人家不尊重呀”，我听了上半句，有奖励，就爽快答应了。当时压根对下半句没注意，后来长大了，才体会到下半句的重要，这是父亲在教我为人处世的方式呀。

我跳上父亲骑的二八自行车后座，望着父亲高大的后背，两人一路也没话，不久就到了剃头小店。老式朴素的剃头小店在离家两里地的洋桥小镇上，这是座上下两层小单间的房子，在路面下倚着坡道建。剃头师父只有一人，中年人，因患过小儿麻痹症腿有些瘸。他总是笑眯眯的，很和善，对小孩很有耐心。

稍大点，我们同龄的几个孩子经常成群结对跑去洋桥小镇玩，也愿意去小店剃头。因为一个小孩剃头时，其他孩子可以在两层小楼里上蹿下跳捉迷藏，有时还会偷吃楼下厨柜里的剩菜，而剃头师也从不埋怨，总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吵吵闹闹。有时其他大人看不过数落我们，剃头师却会说：“都是小孩子嘛，让他们玩，反正我就一人，平时冷清，这样也热闹些。”那时候剃头师没结婚，喜欢小孩子热闹，偶尔也会安排我们替他搬些物品，也会拿出点糖果等作为奖赏，这样我们就更喜欢到他剃头店去了。

后来，剃头师经媒人介绍讨上了老婆。有了老婆的男人和家庭都面貌焕然一新了。再去时吃到了剃头师给的喜糖，看到干净整齐的新家，我们这些小孩也识相规矩了很多，剃完头都安静地回家了。

再后来，我上初中、高中、大学，走上工作岗位，离乡下老家也越来越远了，很少再去这家剃头店了。

疫情期间，如何剃头成了棘手的事。于是网购了一套剃头工具，决定好好练练剃头技艺。还没操练几次，随着生活秩序逐渐恢复正常，剃头也用不着自理了。我买的剃头工具毫无用武之地，只能在抽屉里静静地躺着。

父亲在此期间生了一场大病，出行不便，剃头也成了问题。家庭聚餐时，大家聊起这个话题，我自告奋勇地揽过这个重任，但事先声明是初学剃头，只能剃寸头。渐渐地大家都习惯了我帮父亲剃头，父亲也不愿意到外面去剃头了，说是这样省钱，但我觉得父亲其实更希望可以趁此和我多交流交流。

“儿子，这样剃得很好，精神！”父亲看着镜子表扬肯定道。

属虎的父亲一生努力，把能给予我们子女的，都给予了，不管多少，他都尽全力了。如今剩下的，就是花白的头发、满脸的皱纹、佝偻的后背。我们作子女的，稍给了他一些，或是稍帮助一点，他都要念在心里、说在嘴上，实在惭愧呀！

“儿子，今晚有空吗？能不能帮我剃个头”，我希望这个语音，能一直重复着，5年，10年，20年……

□南京 朱洪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