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吴晓平

儿时味道，妈妈味道，家乡的味道……这些词屡见报端。其实，就是一种怀念的思绪，味蕾的回味，并不一定真实。

每年春，小区楼下的一株杏树都会结满杏子，由青转黄，熟透了，零落满地，也无人去拣。其实杏儿将熟未熟时，我就贼惦念。不是贪小便宜，而是看着这满树青杏，就想起我儿时吃食。记得在钞库街小学读书时，每到春夏之交，校门口便雨后春笋般冒出许多零食摊，大都卖些腌制的杏啊桃的。这些尚未成熟的水果，可能是果园里风吹落的，也可能是果农修剪不要的弃果，但在娃儿嘴里，就是无比美味的零食。众多零食摊上，有个毛老太的摊儿最大，清早扛张破竹床，上面摆满瓶瓶罐罐。红桃青李，还有紫湛湛刚摘下的桑叶果儿，都不贵，一分钱能买上一把，好几颗。同学们最喜欢吃的是她腌制的青杏儿，没加任何色素，就泡在清亮亮的糖精水里，含一颗，甜丝丝，带着一股刚从树上摘下的清香；轻轻咬上一口，哇，鲜汁充盈，爽脆满口，丰富的甜酸久久萦绕舌尖。不过，这腌杏儿卖得也贵，再小也要一分钱一颗，毛老太绝不还价。大颗的腌杏，分装另一盆，上面插个纸牌，歪斜写着：两分一颗。每天早晨，同学们挤在竹床前，会在一分一粒的小盆里细心挑拣，若拣到一颗稍大点儿的，还会悄悄和大颗盆里攀比。若发现大小不相上下，顿觉拣了个大便宜，雀跃而去。或有同学挤进人堆，随手扔上两分硬币，直接从大颗盆里买上一粒，鼓囊囊含在嘴里，从同学群里昂首而过，那种独步天下的豪迈气势，不亚于今日一掷千金的暴发户。

市面上早买不到这些现腌的青杏了。早年我还寻过毛老太，如今连钞库街小学也早拆得帽顶子不见帽影子了，但我仍心心念念惦着那儿时味道。这些年，我自己动手腌杏，试验了许多次，皆不成功，不是腌出长毛白霉来，就是泡得水叽叽，入口如泥。今年发个狠，按网上教学步骤，先将刚摘下的杏儿洗净晾干，然后用盐搓揉，腌上四五天，看看出水了，接下来应该放糖。想想糖不是好玩意儿，现在有钱了，自己吃的东西要讲究些，遂去超市买了一瓶蜜，一瓶我最喜爱吃的槐花蜜，整瓶倒了进去。哈，十天后，终于腌制成功了，咬一口，就是那咸咸酸酸且爽脆的味道，却吃不下，牙根酸楚，涕泗横流，排山倒海的酸痛直冲脑门，不敢再咬第二口。一颗都没吃完，含在嘴里咕噜半天，最终还是吐了。过两天，还想吃，但想想那个牙疼，老了，老骥伏枥，纵有壮志，老牙口也再难千里。摆冰箱半年，天天听老婆嚼舌头：“你吃噻，忙活那么半天，怎么不吃啦？”听得我心烦气躁，耳屎直掉，干脆从冰箱里请出，废报纸裹裹直接扔垃圾箱，白白糟蹋了一瓶好蜜。

并非我怀旧，我们那个时代的同龄人吃尽苦头，或多或少都有些念旧。昨晚，群友老白干送来四个油球，叫我品尝是否是儿时味道。说起油球，和金刚脐一样，现在娃儿可能未曾见过，却是我们小时候的奢侈糕点。那年头，粮站里凭粮本计划供应的山芋干、玉米面，半粗半细的粮食填饱肚皮也就不易。偶尔家里来客，去街上买一个油球或金刚脐，那就是招待“外宾”的点心了。记得有次家里来亲戚，奶奶让我到夫子庙聚星商场买4个油球。作为跑腿的奖励，奶奶让我也吃上一个。我高兴坏了，一路走，一路吃，原想慢慢享受，细细吃到校门口，好在同学面前炫耀。可惜油球太小，我又太饿，几口下去，感觉还没品出滋味，就囫囵下肚了。看看离校门口不远，只好用包油球的纸，使劲在嘴上来回抹，抹得满嘴油漉漉的，生怕同学不知道我今天吃油球了。现在想想也叫好笑，如今市场供应充足，各种美味糕点琳琅满目，油球、金刚脐难觅踪影，怀旧的老白干，居然自己动手，用啤酒和面发面，中间还塞了点儿豆沙馅，费了一天工夫，才在油锅里炸出一坨坨金黄油球。我虔诚地抓起，轻轻咬一口，没吃出什么味道；再大口吞咽，木渣渣，面坨坨，似乎和隔日的回锅馒头差不多，怎么没丁点儿小时候的甜美滋味？很简单，现在人肚里油水足，没小时候的饥饿感，自然也失去了儿时品尝美食的快感。

——那时南京的冬天，秦淮河上还结冰，厚厚的冰，能走人；那时南京的夏天也没现在这么热，虽然没有空调，晚上扛张门板铺大街上，凉风习习，照样睡得香甜。那时娃儿也没那么多作业，更没有各种各样的补习班。每天上午，我们蹲门槛上草草做完暑假作业，下午便一窝蜂去节制闸游泳。水里扑腾得筋疲力尽回来，饥肠辘辘，从钢精锅里挖上一大碗干饭，冷开水一泡，碗橱里看有没有中午的剩菜。若没有，随便夹一根萝卜鲞，照样呼啦啦吃下去，那才真令人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