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邮 姚正安

村人们冬天到城里洗澡是很晚的事，集镇上有澡室是更晚的事。至于，村上一家私人开办的简易浴室是十几年前的事，仅仅开了三四年就关闭了。

一个冬天，村人们几乎不洗澡，即使干农活出大汗，也只是用热水擦擦身子。记不清哪一年，哪一位出了一个主意，说，过年前，可以在牛棚里支几个大缸，用烧猪食的大锅烧水，让大家都洗把澡。

主意一出，人人都说好。

那时，每个生产队都有三两头或者更多的耕牛。在没有拖拉机、脱粒机前，牛是大型家具，是农家之宝，牛的待遇之高，不亚于人。冬天牛要进牛棚，而且牛棚必须断风断雨。牛棚外面四周用稻草围着，里面也堆满了稻草，暖和得很。还要给牛喂精饲料，比如黄豆、豆饼、大麦之类。

大缸是春天浸种用的，每个生产队都有若干口陶瓷大缸。大缸是圆锥形，每口大缸口部直径超过一米五，有一米六七高，底部直径要小些。

生产队长通知，腊月二十八、二十九两天洗澡，二十八男人洗，二十九女人洗。

二十八一大早，父亲拿了一条毛巾，带上我，到村东的牛棚里洗澡。

揭开牛棚门前的草帘子，推门进去，水雾腾腾，一片模糊，定下神，才看清，牛棚里一字排开三口大缸，大缸上，热气直冒，已经有人开始洗了。进去一会，额头上直流汗。

三头牛被挤到一边，有一头牛在吃草，另两头牛悠闲地摇着尾巴，闭目养神。

父亲对我说，快脱衣裳，洗吧。

衣服揪成一团放在牛棚一边的床上。大缸前有一张大凳，先爬上大凳，再爬进缸里。

一口缸可以三五个人同洗。三口缸，一次可洗十多人。生产队大约四五十个男性，需要三到四批洗完。

大人们一边洗一边交流着。我和另一个小孩，在缸里洗着玩着，用水相互浇着，父亲立即制止，不要皮水，水泼到地上，牛晚上怎么睡觉啊。

身体泡在水缸里，仿佛夏天在河里洗澡，舒展而快乐，只是遗憾缸还是太小了，不好扎猛子。

外面的人催了。我和父亲赶忙出缸、穿衣。

二十九晚上，女人们都洗完了澡。几个壮劳力，打扫牛棚。抬出大缸，用草木灰给牛棚地面去湿，洗澡时再小心，也难免水洒出来。大人们说，可不能因为人洗澡而害了牛。开春，牛就要派上大用场了。

那一年，生产队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过了一个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