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城 王迎春
芦花皑皑,芦苇轻轻,曾经的盐都西乡,浓浓冬景在湖荡里河道边逶迤铺开,徜徉其中,令人流连。金色月光下,水乡村庄格外幽深静谧,一两声狗吠使三更时分的街巷顿时多了一幅梦境之感,犹如童话。
白胡子老头,是昔日盐都西乡孩子冬日童话的主角。我曾经以为只有我的童年有个白胡子老头。就在草房子乐园正式开园的这个中秋,我不经意间听曹文轩教授讲起了他童年里白胡子老头的一件往事。
曹教授说,在他很小的时候,在周伙小学,一个月高星稀的夜晚,一个知青女老师,捧着豆点大的油灯从教室回到宿舍,路过老旧祠堂改成的办公室,抬头看到一个白胡子老头站在门堂里,吓得丢下手上的油灯,呼叫声引来几个男老师,连问原由,隔壁的老曹校长闻讯飞快赶来细探究竟……
我小时候在乡下的日子,和祖父祖母生活在百年老宅里。每到晚上,几个邻居老人就会聚集到老房子里谈今道古,更多的是祖父自编的鬼把戏。我既喜欢听,但更多的是恐惧。这样的星夜,我时常会做起有白胡子老头出没的噩梦,能把捂在被窝里的自己吓出一身汗。
后来我从大纵湖到丁马港访古,加上回乡下老家扫墓,再看到钱穆先生关于农村生活的一段表述,连同曹教授印象中草房子里的白胡子老者,放在一起联想起来颇有意味。
钱先生在农村生活过,认为农耕社会里“鬼”多、“白胡子老头”多,原因是农村习惯于安居,房子一住就几代人,农具一用也是几代人,甚至摆放的位置也很少改变。在这样一个不变的生活场景里,很容易让人回想起往事和亡者:当年的他或者她,历历如在眼前,如何起床、如何梳头、如何咳嗽、如何出行……神思恍惚之际,冒出种种幻觉,“白胡子老头”就来了。
在乡下的那些年,从记事时我就有一个难言之隐,因为怕鬼,无论是睡在家里还是偶尔走亲戚,睡觉必睡靠墙的里口,且喜欢闷被窝,感觉这样睡得踏实安心些。哪怕就是白天,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头顶老房斑驳陆离的网砖,左看右望,都能生发出某个人的印象,换个角度再细细端详,或又成了一尊佛像,又像是一头凶猛的野兽。一个仲秋之夜,醒来,靠着天窗照进的光亮,依稀可见一个白胡子老头坐在床沿,连忙把小头缩进被窝,直捂得又是大汗淋漓。
再想到先前在农村,农民说城里人“火旺高”,乡下人“火旺低”,所以乡下人容易看见鬼。现在想来,所谓“火旺高”,或许就是说城里人受教育程度高,理性思维自然强化许多,这就是所谓唯物论吧!其实更关乎的是因为生活场景变化多,习惯于流动,搬房移家,搞装修,家具换代,灯光明亮,能够引起回忆和幻觉的具象场景大量消失,鬼也就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再说,这雪白雪白的墙面上,再怎么盯着看,它还是白白的墙。唯心的根由在魅影丛生的墙上么?应该是当年的物质匮乏和精神贫瘠造成的吧!
这个冬天我再一次回到盐都西乡老家,一路上候鸟翩跹,灵动可爱,芦苇摇曳,盐都童话里一幅幅画卷尽展生态之美。在油麻地小学,我再给孩子们讲白胡子老头的故事,孩子们竟一点恐惧都没有,反而露出微笑自豪地说:“我们心中的白胡子老头跟你说的不一样哦,他们可是文化老头胡乔木、李国文、曹文轩……”我顿时眼前一亮,内心欣喜之情难以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