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篇

  “快快下马！把你们的马匹和财物都留下！”冲在前面的强人已经到了二人面前，大声叫道，“识相的乖乖听话，我等是真正的绿林好汉，会放你们一条生路。”

  “绿林好汉？”狄公一边下马一边冷笑，“偷袭两个手无寸铁之人，还要弩手压阵，这等行径也敢妄称绿林好汉，好不知羞耻！某看你们就是无耻的毛贼草寇！”

  那强人听狄公如此羞辱，从马上一跃而下，身手矫健，身形飞快，手提单刀来到狄公面前。只见此人身高六尺有余，比狄公还高出一寸，肩膀宽阔，脖颈粗壮，孔武有力，一看就是习武之人。强人满脸横肉乱颤，对狄公大声咆哮：“狗官！休得辱我！”

  狄公直气得脸色通红，喝令洪亮：“将宝剑给某！”

  持弩强人立刻策马冲到洪亮面前，冲狄公厉声威吓：“闭上你的臭嘴，速速留下马匹财物便是！“

  “敢不敢光明正大和某一较高下，证明你们不是毛贼草寇？”狄公对持弩强人正色道，“来！敢不敢让他把剑给某？看某先结果了面前这个贼人，再来了结你这个只会放暗箭的鼠辈！”

  持刀的大个儿强人闻言突然哈哈大笑，把刀放下，向持弩同伴道：“阿兄，今天咱们就陪这个长须痴汉玩玩，你便让他拿剑，我让他见识见识绿林好汉的本事，也好让他死个痛快！”

  持弩强人看了一眼狄公，思忖片刻，向同伴道：“咱们可不能和他在这里白耽误工夫，劫马走了便是。”

  “果然不出所料！”狄公冷哼一声，不屑道，“大话说得山响，实则胆小如鼠！”

  大个儿强人闻言不由破口大骂，快步抢到洪亮马前，一把夺过雨龙宝剑，掷给狄公。只见狄公接剑在手，脱去长大外袍，将长髯分成两绺，甩到颈后打个结，一把掣出寒光闪闪的宝剑，对那持刀强人道：“无论你我胜负如何，你们都要放了某这位随行老者。”

  对方点了点头，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刀向狄公当胸劈来，狄公不慌不忙挡开这一击，进手虚刺几招，出手极快，持刀强人猝不及防，被逼得连连后退，倒抽一口冷气。站稳脚跟之后，持刀强人再度进招，这回不由加了十二分小心。二人这才真正开始一招一式刀剑相交。洪亮和持弩强人在一旁观战。二人你来我往，狄公发觉对手的刀招欠缺法度，显是自行在实战中摸索习得，看来并未受过名师指点。不过此人力大无穷，且颇有心计，频频将狄公往崎岖不平的路边引去，如此一来狄公不得不留心脚下，分神旁顾。这是狄公在武馆之外首次实打实与人过招，打得非常痛快。二人已走了十几个回合，狄公心中渐渐有底，再要不了几个回合就能找到机会击败对手。就在这时，大个儿强人手中那把寻常单刀经受不起雨龙宝剑的锋刃，为挡狄公的锐利一击，突然断成两截。

  只见大个儿强人怔怔瞪着手中断刀，不知所措。狄公转头向另一个强人厉声喊道：“轮到你了！鼠辈！”

  狄公看出此人是个劲敌，精湛剑术一定得过高人指点，很难找到破绽。面对强敌，狄公斗得兴起，适才和大个儿强人一战抖开了筋骨，眼下是越战越勇，似和手中这柄雨龙宝剑人剑合一。只见狄公不断出招，直刺横掠，每一剑都直取对手要害。此人也在六尺上下，虽是个身材高大的壮汉，脚法却出奇轻快，只见他一一躲过狄公的剑招，又接连数招快斩回击。狄公手中的雨龙宝剑上下翻飞，嗖嗖作响，将强人的剑招一一格开，反手陡然一个长刺，只差一寸便刺到对手咽喉。此人却不退缩，很快递了几个虚招，正待再攻。

  栏坊篇

  “今日某特来拜会，确实有事求教。”狄公从容答道，“足下有个雅号叫作‘和尚’，想必是有些缘故。您一度确实是位释门僧人，就是那紫云寺的僧人。多年之前，那座寺院修习密宗异法之时，足下便是僧众之一。官府驱逐紫云寺的大多僧人之后，最后一位守寺僧人正是足下。寺中还有一位女尼无处可去，被俞明府在那静修庵安置。如此说来，足下对佛寺之事定是熟稔于胸。”

  丐王缓缓颔首道：“不错，狄明府，众人都说明府才智过人，名下无虚。明府其实心中雪亮，不必求诸外人，当然更无须在下饶舌。”

  “非也。有一小节，还需足下明示。话说一座寺院之下的地窖通风孔道外口，可需装设栅栏，防范老鼠从孔道窜入？当然，某说的并非兔子。”

  丐王兀自静坐，无比宽阔的双肩仍然无力下垂，参差的灰色长眉之下， 双眼向上望着狄公喃喃道：“这么说来，明府果然知道了。不错，狄明府真是聪明绝顶，方才我已如此说过，还会再说一遍！”

  “足下将栅栏忘了，不过还犯了更重的另一错误。你在乌木盒内字条上所写的一切露出老大破绽。一个饥渴交加的垂死女子，何必在字条的日期上注明年份？我一眼看到‘己巳年’三字便以为大谬不然。后来，我看出盒盖上圆形翠玉刻的古篆‘寿’字是为暗示她被人囚禁的所在，便断定这字条纯属伪造。即便她能在地窖的垃圾之内找到这么一个乌木盒子，即便身上有火绒能点燃那里的一支旧蜡烛，任何人都难以相信，一个以为自己命在顷刻的绝望少女，还能精心设计出这等难解之谜。”向桌面一指，又道：“若是一人终日坐在那里，低头面对许多巫术咒符，久而久之心智乖戾异常，设计出这个谜题，倒是在情理之中。”

  “敢问明府，在下为何假借一个弥留少女之名，伪造那张字条？”

  “为勒索杀害她的凶手。足下手下的一个乞丐，将那乌木盒送到李柯家中，说是在紫云寺后山坡的一个兔子洞附近得来的。其实兔子洞之说，是要让凶手想到地窖的通风孔道，告诫他送出盒子之人知晓他的一切鬼祟勾当。他的罪恶会被人察觉，是因伍小玉被推入地窖，并未立即身亡，且在弥留之 际用鲜血写下那张字条，随后从通风孔道掷出，落到后山。于某而言，此事在提示另一个非常要紧的事实。那个送出盒子之人，知道凶手将伍小玉推下地窖之后，立即将那道活门关上，不曾确定她坠落之后是否当场身亡。僧人，你究竟是如何得知此事的，明白回话。”

  丐王并未立即回答，看来竟是一时失神。最后他终于开口，声音却极为虚弱：“塔拉已死，我也是将死之人。明府，我何必不说出实情呢？己巳年九月初十夜晚，塔拉就在紫云寺。一切都是魔神安排，她与那大殿中央的莲花台结下血咒，那莲花台因长年献祭礼拜，已得魔神赐下长生符。每当月圆之夜， 塔拉便会前往大殿，在那莲花台火塘之中点燃圣木，祭祀魔神。当夜火焰熄灭，塔拉正要离寺，见到有个后生女子进入大殿，便暗中跟随。李柯就站在打开的地窖一旁，塔拉目睹他将那少女推入地底，关上活门。后来塔拉将此事告知于我，她没有问李柯为何将那少女推入地窖，塔拉从来不会发问。”

  “她昨日问了。”狄公道，“就在我那散手去找塔拉之时，她从那散手处得知少女名叫小玉之后，向她供奉的魔神问过。随后塔拉答道，小玉是在九月初十晚上摔断脖颈而死，这千真万确，昨夜我亲自验过小玉的尸首。魔神也告知塔拉，她会在昨日死去，此事也成真了。”

  内容简介

  2023年，电视剧《大唐狄公案》开启古装悬疑剧新格局，也将同名原著小说带回到大众视野中。《大唐狄公案》原著作者高罗佩作为荷兰汉学家，全书以中国唐朝名臣狄仁杰为主人公，讲述其为官断案、与民除害的传奇经历。这部巨著已被译成多国语言，深受各国读者好评，数十年长盛不衰。全套包含14部中长篇、2部中篇、8部短篇，按案件发生地理位置分为6册，分别为《蓬莱篇》《汉源篇》《浦阳篇上》《浦阳篇下》《栏坊篇》与《四方篇》。

  作者

  高罗佩

  高罗佩，原名罗伯特·汉斯·范·古利克（Robert Hans van Gulik，1910—1967），荷兰外交官、东方学家、汉学家。1935年，高罗佩在荷兰莱顿大学取得哲学博士学位，同年进入荷兰外交部工作，曾在多个国家工作，大部分时间在亚洲各国度过。1950年起，高罗佩着手用英文写作自己的《狄公案》系列小说，到1967年逝世为止共创作系列小说二十四篇。除《狄公案》系列小说之外，高罗佩的其他作品还有《琴道》《嵇康及其琴赋》《秘戏图考》《中国房内考》《悉昙——中日梵学史》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