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周旭
城里人似乎轻慢了鱼汤泡饭,没有把它当一回事。对庄户人家来说,鱼汤泡饭可是简洁晓畅的难得美味。
在生活倍艰的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前,家里如果没有贵客光临,谁也不会无缘无故也绝无条件吃鱼吃肉,大米饭也是。客人登门,鱼肉相待,小孩子是不让上桌子的。等来客把红烧的鲢鱼或者红烧鳊鱼吃得差不多了,盆里还剩下零碎的鱼肉和红香盈盈的鱼汤,我们才敢在母亲的准许下提箸入场,盛点米饭,然后把鱼汤倒入饭碗,用筷子反复地在碗里搅拌,使洁白的米饭均匀地浸透汤汁,那颜色像青春少女脸上的胭脂白里透红。
大米饭没有与鱼汤融合前是紧密地粘在一起的,鱼汤的加入则使米饭里的米粒不再抱团取暖,一个个蹬腿伸腰,分离独立,成为染了红色的珍珠。芬芳的米粒被鱼汤浸润,变得修长硬正。鱼汤漫过头顶,米粒又化身为浓香鱼汤里的欢腾小鱼,它们被鱼汤裹挟着,簇拥着,翻滚着,跳跃着,游向我们等候已久的辘辘饥肠。盈盈一碗间的鱼汤当然不是滔天巨浪,但它引诱并激发我们的味蕾,把我们渴望美味的洪水猛兽放出牢笼,不仅精准地捕捉鱼汤和米饭原始本质的味道,使鱼的鲜香以及姜蒜的辛辣在红唇舌尖间欢快流淌,更使我们食欲如风卷残云,向鱼汤泡饭大开杀戒。不用照镜子,我便知道,自己的唇边因鱼汤的滋润而饱满放光,周身的毛孔被美食所焕发的满足快乐抚慰得酥痒轻佻。
1981年,当了学校老师后,班级一位学生家住马甸养殖场,那年新引进的非洲鲫鱼刚刚获得养殖成功,我花五块钱请她买了几斤回家以鱼汤泡饭尝鲜。兴冲冲拎着鱼到家,我肔鱼烧锅,母亲掌勺。在我边拉风箱边闻着鱼汤飘香,母亲突然咕哝了一句:你真会花钱啊……听罢,我心中微微一怔,兴味寡然,那顿鱼汤泡饭究竟是何滋味现在倒想不起来了。
在农家的饭桌上,鱼汤泡饭是将军,也是士兵。一顿饭是饱是饿是够还是不够,唯有这一碗鱼汤泡饭!如果有其他的小炒或红烧的硬菜相伴左右,鱼汤泡饭立刻就会相形见绌,失去独一份的光彩。在贫困时期的乡村,鱼汤泡饭天生地具有舍我其谁唯我独尊的霸气,但若全面地以两分法观之,则暴露了不让其他菜冒头抢镜的小家子气。要吃到鱼汤泡饭的真味,必须忠贞如一,不因其他菜肴分散一丝一毫的感知力和注意力。
我忘不了鱼汤泡饭。如今,家里烧鱼,都要来一碗鱼汤泡饭。那是营养加美味、物质和精神的二元享受。家人笑我是守旧的死犟头,他们哪里知道,鱼汤泡饭式的恋旧于我而言是一种精神按摩,它使我身心俱静,温暖而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