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化 朱秀坤
小院闲窗,春已深,春已深时楝花落轻尘。
楝花味苦,苦香苦香的。团团簇簇的细碎小花缀满枝头绿叶间,远远望去,如淡紫色的霞绮飘落在树巅,村庄到处弥漫着芬芳的气息——彼时的村落绿树拱围,屋舍与草木相依相偎,乡亲们在其间生活劳作,休养生息,鸡鸣犬吠,安居乐业,朴素又温馨。
一直喜欢小小的苦楝花,紫白的五片花瓣狭长,围绕着与之垂直的深紫色花管,鹅黄的蕊尽在管中。爱美的女孩会将花管摘下,穿成串挂在胸前当项链,绕在腕上当手镯,或干脆挂在耳朵上当耳环,夸张地转头,向左,又向右,那紫色的耳环便来回晃荡,几个孩子一起晃,晃着晃着便乐了出来。那时的农家孩子大多清贫,却可以用楝花玩出一种心情,玩出一份美意。也有爱臭美的女孩采一束紫楝花插在发辫上,蹦跳在小巷里,被母亲看到,脸色一变,抬手就拔了,这东西命苦,不许戴!
苦楝花,当然命苦。却也能得到诗人的青睐,我喜欢王安石的诗:小雨轻风落楝花,细红如雪点平沙。槿篱竹屋江村路,时见宜城卖酒家。好闲适的江村小道,微雨中随风飘落一朵朵紫楝花,细碎如红雪平铺在沙路上,随意一抬头,便见一处木槿为篱的酒家在前方。如此小雨落花时节,小酌一壶,吟咏几句,恰恰是人间美事。
只是楝花开时也易伤感,《花镜》里说:“江南有二十四番花信风,梅花为首,楝花为终。”自梅花开始的一场场纷繁花事,赤橙粉紫,你方唱罢我登场,甚至是争着抢着,油菜花还在台上唱念做打,杏花、李花、桃花、梨花、海棠花已采着小碎步热热闹闹地上台亮相了,真正是眼花缭乱,忙煞赏春踏青的看花人。待到牡丹开罢,荼蘼飘零,花信风吹到苦楝枝头,已经是绿肥红瘦,春意阑珊。一年花事又将尽,春天的大门訇然一声,阖上了——苦楝花原是给24位脂粉佳丽的庞大队伍殿后压阵的。
暮春,落花,残阳,如若在雨中,面对忧郁的紫色花朵,多愁善感的人更容易滋生伤春之情。要不宋人蒋捷说呢:岁岁春光,被二十四风吹老;楝花风、尔且慢到。
其实大可不必。花开花落终有时,花开了必然凋谢,凋谢也是为了更好地开放。繁花落尽,才能坐果,才有绿叶成荫子满枝的时候。这正是生命的动人之处,为了完成繁衍,为了下一代的成长,花朵也甘心告别枝头,随风而逝。薄暮宅门前,楝花落一寸,多美啊!难怪沈从文感叹:美,总是愁人的。
细听,也许会听到一朵一朵花落的声音,哪怕叹息,也是欣慰的,且宁静得禅意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