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蒯乐昊

  作为2008年度国家图书奖的“杰出文学贡献奖”得主，华裔作家汤亭亭早已获得美国主流文坛的认可：大型文学辞典《当代文学评论》大开本有关她的评论占了21页；《剑桥美国文学史》对她有专门的研究；美国文学界把她的作品列为当代美国文学、女性研究、族裔研究、人类学等课程的必读教材。

  “接下来我对你说的话，你不可以告诉任何人。”

  汤亭亭的成名作《女勇士》中的这句开篇之语，一度在美国各高校中风行，成为年轻人见面打招呼的第一句话。

  《女勇士》中母亲是个讲古高手、《中国佬》中曾祖父是个话匣子、《孙行者——他的伪书》中阿森·惠特曼则是一个文思泉涌不可遏止的能言善辩者……汤亭亭执着于“讲话”这个概念，她试图用“沉默”和“讲话”的对比来传递这样一个信息：华人必须发出自己的声音，来反击美国主流社会的偏见。

  《女勇士》有两个最主要的叙述者：母亲与女儿，并以母亲和女儿共同讲故事的方式将事铺开。书中有这样两段：母亲挑开了女儿的舌筋，使她能言善辩。女儿狠揍了一个和她年龄相仿、但不会在人前讲话的华人女孩，对她说：“你知道吗？不讲话你就是棵植物！”

  这便是她对“沉默”的看法：沉默是不正常的精神症候。在她的小说里，勇敢、乐观的人物全都是敢于讲话、善于讲话的人。她把“不讲话”视为软弱。

  尽管无数次描写和想象中国，但直到1984年，汤亭亭才首次到访。在第一次回乡之路上，她紧张得说不出话来，“我害怕祖国根本不存在，是我一直在创造着它。”

  在伯克利大学学习英语文学专业，还做了很长时间的高中英语教师，汤亭亭偶尔午夜梦回，丈夫告诉她：“你在梦里说了很久的中文。”

  英语和广东话是她的母语，普通话则基本是一门“外语”。在故乡新会，她操着古镇四邑的方言跟表亲们谈天完全无须翻译。有一次她去南京某高校，“他们贴了大大的横幅，我看到英文写的是欢迎Tang Tingting，广东话里‘汤’的发音是‘hong’，我完全没反应过来他们是在欢迎我。”

  父亲对她的名字常常被错写成“汤婷婷”感到愤怒，给汤亭亭起名的时候，他想让她显得男性化。“亭亭玉立”是一种不倚靠别人的独立姿态，不是“袅袅婷婷”那么柔顺。

  1940年出生于加州的汤亭亭是第二代移民，母亲朱英兰是一名助产士，也是《女勇士》中“母亲”的原型，在汤亭亭眼中，她是真正的女权主义者。在祖父的坚持下，母亲和几个姨妈都没有缠脚，都接受了良好教育。母亲就读广州的医科学校，教师都是来自欧洲的西医，“她是第一个把西药带回村子的医生”。

  母亲也是汤亭亭叙事上的师承，她小说中很多故事都来自母亲。“我们家里有许多故事时间，早餐过后大家会讲讲各自的梦。梦是一个很好的连接点。我在新加坡与一位老姨妈重逢时，她问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母亲梦着什么？’这是我们家的一个老传统，我的外祖父就因每天在村里的广场上讲故事而闻名。”

  “母亲告诉我的故事，有一些是她的梦，有一些是对中国的记忆。也有一些是不真实的记忆，这对她很重要。我母亲是一名非法移民，我父亲也是，他躲在轮船上从古巴偷渡到纽约。父亲会通过赌博来赚钱，有个男人把钱全都输光了，我父亲就向那人提出用他妻子的签证抵债。就是这个签证让母亲来到了美国。为了要过关，她必须熟记这个陌生女人的一切。”母亲的叙事同时有着真实和虚拟两条线索，汤亭亭也用同样的双线模式来讲述她的故事。

  《女勇士》最终被选入美国教材，并一举颠覆了国际社会对中国女性的偏见——在此之前，在欧美成见里，中国女性要么是缺乏力量的美丽娃娃，要么是妖媚神秘的邪恶化身。但汤亭亭的小说化用了花木兰形象，刻画出华裔女性的果敢以及她们融入美国的蜕变。在30多年前，正是因为这部小说，“花木兰”成为深入人心的中国女英雄，汤亭亭也因此被称为“花木兰教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