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邦

  托马斯·品钦给我们留下了什么印象？一个现代隐士，一个文学怪杰。在一个信息高度发达的社会中，除去作品，他本人像人间蒸发一样——羚羊挂角，了无踪迹。有好事者前往品钦的母校康奈尔大学查访档案，竟然发现年级名册中品钦那页上照片不翼而飞了。

  为了反击多年来媒体滥造其形象，2004年，品钦在大型情景喜剧《辛普森一家》中友情出演，他的出场与对白完全是托马斯·品钦式，他在剧中说：“这些鸡翅真是美V.！我要把这个配方写进《万有引力之虹食谱》，放在油炸49马铃薯饼旁边。”这句双关语对白正好对应着他所创作的三部最重要作品：《V.》《万有引力之虹》和《拍卖第四十九批》。

  哈德罗·布鲁姆极其推崇《拍卖第四十九批》，在他的《小说家与小说》中写道：“我认为到目前为止，品钦的代表作是《梅森和迪克逊》，但我个人对《拍卖第四十九批》的喜爱过于强烈，不可能转而看重品钦的其他作品。”

  这部小说行文诡谲，采用了侦探小说的架构，但其中人物和情节真假交织，线索错综复杂，如迷宫一般，云里雾里，扑朔迷离。评论家詹姆斯·伍德将品钦的作品归类为歇斯底里的现实主义。如果你试图以自己的智力破解作品谜题、寻找真相的话，你就会陷入品钦为你设计好的“后现代主义”泥潭中，歇斯底里将让逻辑解体，最后无路可走，也没有什么真相。《拍卖第四十九批》中有这样的叙述：“你们这些人，就像清教徒对待《圣经》一般。那么迷上了文字。你知道戏在什么地方，不是在文件橱里，不是在你所要找的平装本里——”这是“公案”的托马斯·品钦式表达。

  1964年夏，主人公奥迪帕某天回家后发现自己已被她的已故情人、加利福尼亚房地产巨头皮尔斯提名为他的遗嘱执行人。于是，一向循规蹈矩的家庭主妇奥迪帕离开洛杉矶奔赴皮尔斯的老巢，展开遗产调查事宜。调查过程中，浮现出些许蛛丝马迹和可能的线索，但这些线索都毫无例外地指向一个古老而神秘的地下邮政系统——特里斯特罗。对于这一神秘组织，奥迪帕穷追不舍，展开了一系列调查，然而她的追踪，却没有任何明确的结果。小说还安排了一个戏中戏，即奥迪帕通过观看《信使的悲剧》这出戏和对剧本不同版本的对照，弄清了特里斯特罗的前世今生。如今它以一种符号的方式存于世。奥迪帕在皮尔斯留下的邮票中见到过此标记，在酒吧的厕所里、在一个工程师于纸上的涂鸦中、在小孩画在人行道上做跳绳游戏的方框之间、在帮派少年的衣服上、在一家洗衣店的布告牌上、在公共汽车的座位背部等众多地方均见到过它……它足够活跃，有一个口号：W.A.S.T.E.（意为：我们等待着沉默的特里斯特罗帝国），其缩写即标记。

  面对纷繁杂乱的线团，使作为忒休斯的奥狄芭陷入迷茫，她永远也无法确定怪兽米诺陶诺斯的位置，甚至是否真的存在着“特里斯特罗”都是个未知数。或许，她自己只是皮尔斯设置的骗局中的一环；或许，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疯狂幻觉。

  熵是世界的一种隐喻。品钦把热力学世界同信息流通世界联系起来。他写过一部短篇小说，就叫《熵》，整个社会中的熵正在增大，世界会走向热寂，而当务之急是人类要增进相互理解和沟通，以抵御日趋恶化的混乱状态。他天才地把科学的概念应用到文学创作中来，也可以说，正是他的大胆实践才开辟了一条属于他自己的文学航道。熵的概念最早由德国物理学家克劳修斯于1865年提出，简单地说，熵的本质是一个系统“内在的混乱程度”。熵的概念下还衍生出一个熵增定律，它是热力学第二定律的又一种表述，即孤立系统的熵永不自动减少，熵在可逆过程中不变，在不可逆过程中增加。

  故事的结尾是这样的：第四十九批拍卖品进行拍卖的一组邮票，似乎是解开特里斯特罗之谜的终极钥匙，但就在此刻，品钦宣布：游戏结束了！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拍卖第四十九批》的结局印证了熵增定律，小说的终局在一片混乱里走向了寂灭。我们最终的世界将趋向混乱与无序。

  熵，作为文学的方法论进入了品钦的小说写作中。虽然品钦后来承认他对这一概念的理解是肤浅的，并说选择一个如此深奥的概念并试图谈论它是“一种写小说的低级方法”。我以为，熵作为一种系统的文学修辞赋予托马斯·品钦以独具一格的小说创新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