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吴晓平
几个戏剧界的朋友,心血来潮,约我写一个话剧剧本《掼蛋》。我说,不行不行,掼蛋是不动声色的人际关系、社会厮杀,所有心理活动都是在皮笑肉不笑的面具背后展开,咋咋呼呼的话剧怎么反映?朋友说,就冲你这句话,这个本子也非你莫属!
剧本最终还是没接。我晓得这是朋友对我的抬爱,且因为他们晓得我喜欢掼蛋。也正因我酷喜掼蛋,才愈发不敢接这个烫手的剧本——一桩事情,你对它愈熟悉,愈知深浅,才不敢贸然揭开它神秘面纱。我曾经在快报上写过一篇《扒家》,朋友说,就是读了那篇文章,才认定话剧《掼蛋》非你莫属的。我说,谬矣!《扒家》只是描写同一条战壕的战友应该如何配合,牌桌如战场,对手的实力、性格,还有战斗中牵涉到战略战术、天时地利乃至人性弱点等诸多复杂因素,三言两语岂能说得明白?
是啊,牌桌大世界,世界小牌桌,方寸之间的两军对垒,四人复杂内心世界和一百零八张牌的瞬间变幻,结局都有N的次次方可能,一支秃笔怎可穷尽?我喜欢打牌纯属业余爱好,是在紧张的工作之余放松心情,掼蛋就是凭自己喜怒哀乐,乱冲乱撞,发泄而已。前天,某区掼蛋协会组织比赛,会长邀我参加。该会长是我老友,曾经拉我入会。我说对不起,这些年掼蛋活动风起云涌,省、市、区都相继成立协会,我是一家没入。不是我清高,也不是驼子睡棺材——拿翘,真的是我一生散淡,就怕拘束。好不容易喜欢上一项娱乐,我只想痛痛快快地玩,不喜欢被人管束。会长说,不要你入会,算特邀嘉宾参赛,帮我撑撑门面。
我和老妻便去了。乖乖隆里咚,一进场就被那气势吓了一跳,大厅里黑压压数十桌人,主席台背景墙上硕大的电脑记分牌灯光闪烁,每张参赛桌上铺着统一的赛布,布上醒目标注着出牌区、停牌区,还有裁判拿着计分表在四周巡弋。老妻有些紧张,说这些规则我们也不懂,那些久经沙场的选手们,如何抓牌,如何放牌,都有暗号的,我俩上去不是找死吗?我给她打气说,别想那么多,反正我们既不是会员,又不想拿奖,上场就是玩玩的。你还按照平常在家里打牌,学那瓦岗寨的程咬金,上场抡起三板斧使劲砍就行!
老妻是个急性子,有牌就打,打光拉倒。平时我俩配合,总是她攻我守,如今上场,还是这番打法,不论对手如何深谋远虑,老奸巨猾,老妻只是蛮打蛮冲,吓得对手不知她底细,要么被她侥幸过关,要么好不容易防住了她,弹药耗尽,我后发制人,一举占领雄关。就这样,我们连赢两局,淘汰了两对选手。眼看胜利在望,老妻有些轻敌,最后关键一局,打得反而缩手缩脚。比赛是积分制,对手也是连赢两局杀上来的,武功自然不低。抓住我们片刻漏洞,穷追猛打,居然领先3分。眼看赛场铃响,要功亏一篑,赢是不可能的了,老妻神情沮丧,想推牌认输。根据规则,手上打了一半的牌,必须打完,如果双双获胜,还有打平希望。我叫老妻冷静,坚持到底,然后我死命咬住对手,能走不走,拼命示弱,连卖破绽,一直掩护老妻艰难摆脱险境,我才绝地反击,一记拖刀,连劈两名敌酋,将比分险乎乎追平。
就这样,我们以两胜一平的战绩,跻身第五名,得了个三等奖。出来玩玩的,居然还获奖了,老妻兴得一头核子,红光满面捧着三等奖,还目光灼灼眼望后台,舔着嘴唇低声问我:不晓得一等奖发什么噢?我说,你看看,这就是掼蛋的丑恶人性——刚才你还吓得不敢上阵,此刻拿奖了,又得陇望蜀,还想更大奖,人心不足蛇吞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