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泾县 查晶芳

  去年腊月，我到夜市买水仙。其时颇冷，怕难养活，而眼前那些水仙也确实不算好看：叶有褐黄，茎有干枯。所以买，是因为一直心仪，而真正的喜爱，不缺包容。

  回来一番捯饬后，水仙的素洁立即呈现。白色的小瓷盆，加少许清水，放入，立时满眼青碧，案头清供，养眼怡心。其叶如蒜，而尤为饱满；其形若兰，而尤其舒展流畅。观其姿态，似飘逸婀娜的玉带，翩舞于一汪清水之上。可不就是名副其实的“水仙”？

  水仙好养，唯水而已；水仙难养，亦因唯水而已。因为太简单，太平常，故不免生了怠慢心，忘了换水。几日不换，它便精神委顿，绿叶垂软，微微泛黄。忙剪去黄叶，换了新水，却依然担心它资质过于娇弱，从此一蹶不振香消玉殒。

  那日早晨醒来，便颇觉室内与往日不同：有暗香盈鼻。猛然想起，却又不敢相信，急急趿鞋来求证，果真有青苞粒粒，轻缀叶间，如形状好看的小小火把。紧抿，或微绽，如少女的娇羞。时至下午，便全部打开了。六片柔嫩，围出一个莹白，一个香气馥郁的莹白，一个娇娇怯怯的莹白。中间托举着一盏明黄酒盅，中有花蕊如蛾眉。这是单瓣水仙，雅称为“金盏银台”，确实形肖。或称之为天葱，或呼曰俪兰，或昵称雅客，皆无尘气。我最爱的别名是“凌波仙子”，贴切，生动：水沉为骨玉为肌，黄冠玉肌长袖翠。它们是六朝民歌里的采莲女，着绿底白花裙，翩然莲叶间。

  我忍不住端起花盆，闭目深嗅，顿有清香浮漾，沁心入脾。有人说，所有的植物都是一盏灯，香味，就是它们的光。水仙的“光”可绝不刺眼，它是一种温柔的明媚，似蜡梅，香相近，形相似，玉面婵娟小，檀心馥郁多，都是岁朝清供之佳品。

  水仙以其清洁精神，尤为文士所爱。仇英爱画水仙，其画作墨色淋漓，令人爱不释手。其《水仙蜡梅》图，现收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画面上，十来片墨色的叶，舒展有致，悠然而立；有两片叶尖上绽开了数朵白花，花瓣微卷，层次丰满，颜色除了莹白，还兼有淡黄色，是复瓣水仙，也被称为“玉玲珑”。水仙之上，蜡梅一枝，两两相映，素极，雅极。

  李渔尤其爱水仙：“水仙一花，予之命也”。因为爱，他特地把家安到了故乡南京。有一年春节，家中无钱买水仙，家人劝免，他却正色道：“汝欲夺吾命乎？宁短一岁之寿，勿减一岁之花。”意思是，宁可少掉一年的寿命，也不想一个季节没有水仙花的陪伴。

  闲来无事，我常坐在沙发上，看着那丛青白翠绿。日影斑驳间，花香淡淡，时光静谧，恍如一幅水墨，比仇英的画竟不差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