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明前茶

  深夜11点，闺密林聪在群里求助：“又与先生为过生日的事吵了一架。这老男孩对50岁即将到来这事敏感得很，现在竟然摆出一副谁想给我过生日，我就跟谁急的架势……”林聪顿了一顿，幽幽地说，“原先我认为，只有咱们女人对蛋糕上越来越大的数字心怀忧惧，没想到男人也这样。”没想到，只属于两个人的红酒晚餐已经订好，礼物已经备好，此刻主角却想“临阵脱逃”，非要逼着林聪去酒店退订，可怎么好？

  林聪黔驴技穷地问先生：那你说说，生日这天你究竟打算怎么过？

  老男孩一脸茫然地说：躲过，避过。我想蒙头睡一天，睡过。

  林聪从他怅惘的脸上，读出了一点“壮志未酬”的不安与不甘，更觉得有必要在50岁这个关键的节点上，拉他一把，让他去除中年人的颓丧，重新找到生活的乐趣与情味。

  林聪反复思量，想到了大别山山洼里的一座山村，那是先生10年前蹲点扶贫的地方。在那盛产柿饼、野茶和核桃的大山里，他呆了整整两年。是不是应该在先生50岁生日这天，请上两天年假，与他一同返回那从前的小山村？

  林聪分明记得，那两年，他扶持了数十家贫困户养鸡养羊脱贫，还为当地引进了红心猕猴桃的种植技术。他亲手为农户示范怎样孵小鸡，怎样剪羊毛，怎样为猕猴桃疏果。因为扶贫期间正值女儿中考，他也不可避免地埋怨过，下去任职耽误了他照顾孩子的起居，辅导孩子的数学。

  林聪也是一个普通人，她当年有没有埋怨过先生两年没顾家，每次短暂探亲，都要颠簸10个小时的辛苦，她肯定抱怨过啊，那真是牛车接着小皮卡、中巴接着火车的艰难旅行，先生回到家就累瘫了，吃起家里的红烧肉和海鱼能吃一大碗，因为扶贫的地方，这些普通的菜肴当时都少有。而今，她为何要下定决心，做好核酸，背上大背囊，与他自讨苦吃，再回到这大山深处的山村呢？

  她是凭直觉做出这个决定的，一路上也有些忐忑，因为，先生的50岁生日只有一次，那是男人人生中的重要节点，浪涛澎湃的青春已成过往，静水深流的熟年正在逼近，此时，他究竟是需要一次澄澈心灵的回顾，还是一次灯红酒绿的享乐？她也有些举棋不定。

  然而，当他们回到大山深处，前去看望老乡，半个村寨的人奔走相告：“帮咱们养羊种猕猴桃的吴书记回来了……”房东激动地做烤茶给他们喝，还烫着了手；房东的儿子拿出了林聪先生回城前留给他的诗集和吉他……小伙子凭着这一腔信念，从山里考到省城合肥念大学，又考回来当公务员，现在也回老家主持工作。当年的小吴书记，与他对起了群众工作中的种种细节，两人抚掌大笑。这一晚，林聪先生与寨子里的年轻人围着篝火弹吉他度过。忽明忽暗的火光映在他微白的鬓角上，映在他有了细纹的眼角上，林聪看到，他脸上每一条笑纹都汪着暖洋洋的光辉，是的，这里的风雨桥是他主持修建，这里的甜水井是他筹资挖掘，这里的水泥路是他率众铺成，他回到这里，就像上校回到新兵营，乐坛大佬回到吉他学校一样，他回到梦想开启的地方，心中涌动的热流冲走了中年人“车到码头船到岸”的疲沓与颓唐，她深信，从前那个依靠双手与头脑改变现实的他，又回来了。

  他将在50岁时再启航。他与她对望一眼，忽然含笑。她明白，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